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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破局,十二月启程回京,李殊檀却没跟着几位节度使回去,反而在范阳一带休整调养,等请来的医师亲口说养得差不多,她才动身回长安城。
冬去春来,转眼就是小半年,李殊檀到长安城时正是三月,天下初定,新科还未放榜,石榴花尚未长出花苞,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切都还来得及。
宫女递过来的发饰也恰到好处,大朵的绢花,模仿的是石榴或是海棠,颜色浓得深沉肃杀,像是开到极致,又像是浸透了血。
李殊檀接过其中一枝绢花,对着铜镜,缓缓簪进发间。
在她面前的是面立镜,大概是西域诸国传过来的工艺,比她这个人还高一些,四角镶金,大漠上常用的花纹托出打磨得透亮的镜面。镜中的女孩早不是身陷叛军中时干瘦的模样,拔高了一截,身形在礼服里也隐隐看得出起伏,面容更像她阿娘,端庄而明艳。
指尖按在镜面上,恰巧点过眉心的花钿,镜里的女孩忽然露出个笑容,镜外的李殊檀则开口:“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好看,殿下国色天香,当然好看。”宫女频频点头,把手上的长簪也别进去。
名义上的长公主多,得宠的长公主却只这么一位,哪怕压根不是一母同胞,连阿耶都不是一个,皇帝都能为了迎她回长安城特意宴请群臣,长了眼睛就知道多得宠爱,宫女自然卯足了劲儿夸赞,反正这位长公主真是美人,多夸几句也不至于死后拔舌头。
宫女又夸了一通“倾国倾城”“花容月貌”之类的话,想想还觉得不够,沉声,“这可不算奴婢胡说,前几日奴婢去外边,可听见有来往的年轻官员夸殿下美貌又威严,说若是能尚主,重考一回都愿意呢。”
李殊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转身:“妙心,你觉得呢?”
被点到小字的梁贞莲一个激灵,顿了顿,才点头:“……好看,自然好看。你从小就好看,我记得你还没及笄,那会儿也不像现在这样肤白,看着还有些像少年郎,都有人想着过来提亲,倒是姑父一个都看不上。”
提起宁王,她似乎有些哽咽,嗓子发黏,一句话刚说完,就从袖中摸出帕子,在脸上轻轻按过,再朝着李殊檀点头,“如今你这么好看,想来若是姑父还活着,大概更看不上他们了吧。”
“那我之前还没来长安城的时候,”李殊檀不接她的话,只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她,“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你有个长得还算不错的表妹啊?”
梁贞莲手里的帕子蓦地一紧,勉强露出个近似嗔怪的笑:“若是我没说,你是不是要怨我没能提前告诉他们,不然过两天,跑过来提亲的人还得再多一队?”
“没这回事。”李殊檀摇头,在她肩上按了按,一脸严肃,“倒是你,来长安城这么久,要记得按太医开的方子吃药,养好身子,这样将来嫁人才不会受委屈。”
“……好。”梁贞莲又是勉强一笑。
李殊檀跟着笑出来:“骗你的!养好身子是真,但嫁不嫁人无所谓,我们又不是生来就要嫁人的。若是你找不到合心意的,我就养你一辈子。”
她直起腰,“算了,先不提这个。我阿兄应该在含元殿前等我,那我先走啦。”
“嗯,去吧,别让陛下干等着。”
李殊檀最后朝着梁贞莲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刚才替她梳妆的几个宫人纷纷跟上,簇拥着新到长安城的长公主,有人替她整理披帛,更多的则刻意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俏皮话,意在讨她欢心,年轻女孩的声音到很远都还听得见。
屋内只剩下守门的两个宫人,看似乖顺,眼睛却总忍不住往外瞟,恨不得以身代跟出去的那几个。
梁贞莲一眼就看穿她们的心思,淡淡的笑容在脸上浮起:“你们也别在这里站着,去准备茶水点心,记得时时换新,别让长公主回来吃不着东西。”
两个宫人霎时抬头,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忽然朝着梁贞莲齐齐屈膝,面露喜色:“多谢娘子!”
一礼行完,宫人扭头就走,生怕去小厨房慢上半拍,从头到尾没问过是不是也该替梁贞莲准备一份。
梁贞莲看着她们跑远,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攥帕子的手又紧了三分,简直要生生抠破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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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叛还不到一年,新帝又不爱奢华,含元殿前的彩缯灯笼撤得一干二净,唯一的装饰是殿门前的皇帝,还有分列在宫道两侧的京官。这些经历过繁华也经历过苦难的人站在含元殿前,而含元殿本身是大朝贺时才启用的,两相结合,竟然有种极尽朴素萧索又极尽庄严肃穆的感觉。
陪她一同前来的宫人识趣地退下,宫道上只剩下李殊檀一人,她遥遥地看着尽头年轻的皇帝,嘴唇紧抿,一步步往前走,踩过铺在地上的一块块砖石,越过宫道两边官员的视线。
被她越过的官员依次屈膝,宫道两侧站立的人均匀地渐渐矮下去,仿佛海潮褪去,而等李殊檀站在皇帝面前,海潮又汇聚在一起,声音整齐划一,让她想起庆贺新年的钟声。
他们说:“臣等拜见昭临长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李殊檀知道他们不是跪她,她只是莫名其妙撞了大运的普通人,借着一场生死颠倒的迷梦复苏而已,他们真正跪的是被天下人困在大明宫里的皇权,是为天下人流血的天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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