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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蒙蒙亮,宁王府大门洞开,灯火通明,骡马护军踏踏鱼贯而出,往东城门而去。
裴月明困得不行,昨夜亥时,诸事才堪堪停当回去休息,萧迟这家伙又缠得厉害,推不过最后叫了一回水,才算消停睡下。
睡了没两个时辰,丑末萧迟就得起了,他还得去拜别皇帝。裴月明多赖了半个时辰,也不得不被桃红推搡醒了,半闭着眼睛梳洗穿衣,爬上马车一头栽倒就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天色大亮,十里长亭快到了,裴月明赶紧起身重新束发,换了身衣服。
她照旧一身湖水蓝的扎袖胡服,乌发用银簪一束,男子装束,图一个简洁方便也不引人注目。
刚换好,车就停了,萧迟下马与送行的官员寒暄作别,所有人都下车,裴月明撩起车帘跳了下去,十分低调站在人群当中,没往前凑。
太阳升了起来,已有热意,不过大家精神面貌都非常好,她环视一圈,不管是和萧迟萧逸敬酒的礼部侍郎周寻,还是他身后的一众礼部太常寺及三省的代表,个个都容光焕发,笑得格外轻松。
“……”
这终于把两尊大佛送走了,好歹能过上安稳日子了,能不轻松吗?
萧迟一身深紫色蟠龙纹的滚边王袍,镶宝紫金冠束发,脚踏云头锦履,身姿挺拔,威仪赫赫,正与周寻等人在缓声寒暄。
他在外,可不似像在裴月明跟前般的。如今也就裴月明了,他还保留着旧时的姿态。在外,哪怕与段至诚段至信的相处间,他也内敛了不少。
萧迟手腕早历练出来了,矜贵沉着,举止从容,上位者城府和气场俱不缺,人群里第一眼望见的就是他。
很帅。
真的,这般的萧迟真的很帅。
裴月明微微笑,上下端详欣赏一阵,赞,她点点头,不错的嘛。
看到萧迟,就难免看到另一边的萧逸。
萧逸一身银白镶边的束袖王袍,负手而立,微微带笑,温润和煦。
萧迟心内一哂,真是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时候不早了,早些启程罢。”
他心里不耻,和周寻饮罢送行酒,直接转身,再和段至诚周淳等人别过,然后登车。
宁王队伍迅速准备停当,前头已经开始出发了。
萧逸不以为忤,“周大人,诸位,就此别过。”
他看萧迟登车撩帘而入,收回视线,淡淡挑起一抹笑,转身也登上王驾。
萧迟一登上车,立马把大衣服脱了,很热,车上冰盆冒着丝丝冷气,他舒服吁了口气,“今天真热。”
他想直接将帕子投进半融化的冰盆里头,被裴月明喝止,她瞪了他一眼,从水囊里另倒了凉水打湿帕子,这才递给他。
“这夏天风邪入体更难受!”
萧迟讪讪一笑,乖乖接过帕子,把脸和上身的汗都擦了,换了件寝衣,忙不迭就凑过来了,搂着裴月明,脸在她颈窝蹭。
“你刚才看我干嘛呢?”
就裴月明欣赏帅哥那会。
她一下车,他就留意到了。后面她微笑用欣赏的目光看他,看得萧迟那是心花怒放,忍不住挺胸收腹,做出一个更完美的姿态来。
这会儿是故意的,还想裴月明哄哄他呢。
裴月明才不干,这家伙,“去去,也不嫌热,边儿去!”
把他扒拉开来,踹一脚,自己往后一退,挨在榻背上舒舒服服,把食盒提上来,她早饭还没吃呢。
“你要不要?”
她吃了两口,问他。
被踹开的萧迟有点生闷气了,抿着唇坐另一边,她一叫,绷不住了,有点点郁闷凑过来,还是挨着她坐着。
裴月明笑着夹了虾子烧麦,往他嘴里一塞,他得了媳妇投喂,这才高兴了。
“阿芜,喝粥不喝?”
“来点儿呗,什么粥?”
“有蜜枣果仁儿的,有鱼蓉的。”
“鱼蓉的。”
“行!”
那萧迟也吃鱼蓉的,半温的咸香的鱼蓉粥汩汩倒进束口高碗里头,他端着,喂她喝一口,自己也吃一口。
两人亲亲热热吃完一顿早饭,接下来就是比较枯燥的赶路。
他们要一直赶到沁水边,在码头登了船,然后顺着沁水往东。这回走的不是通往黄河的主河道,而是会拐进往南的支流,直接汇入大运河。
过程并不美好,很颠。黄尘滚滚,颠得骨头都疼了,还很热,车厢没法放太多冰盆,这太阳直射,车厢里头真心烤得厉害。
好在这路不用赶太久,次日午后,就抵达沁水码头。
熟门熟路登船,和上次相比呢,就是多了个萧逸。萧逸自然是认识裴月明的,裴月明也不好先溜,不得不跟着萧迟去和他说几句场面话。
萧逸微笑:“三弟和三弟妹鹣鲽情深。”
在所有知道萧迟携王妃离京办差的外人来说,萧逸可以说得上是态度最平和的了,没有惊诧侧目,笑意微微,言语态度温煦。
但他这人吧,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看看就是了,真信就傻了。
虽然这和他没什么关系。
萧迟皮笑肉不笑,“不如二哥二嫂琴瑟和鸣。”
还有一个霍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识相闭嘴。
萧迟萧逸本身各自带了数百护军和随行人员,加上一千御前禁军的钦差卫队,快两千人马,还有笼箱车马等等行李,足十艘大官船才装得下。
最大的两艘升起王旗和钦差大旗,自然是萧迟和萧逸的座驾,至于霍参,他安排好卫队,登上第三艘船。
军旅出身的卫兵,十分有效率,很快就登船完毕,拔锚起航,顺水往南而去。
裴月明瞄一眼前面萧逸的大船,转身和萧迟进了船舱大厅。
目前这兄弟两个,就是同行一队伍,河水不犯井水的状态。
进了船舱,总算舒服了。大船十分平稳几乎察觉不到晃动,不用直接暴晒,冰盆也恢复充裕,擦了汗换了身衣服出来,透心凉十分舒爽。
裴月明吃了半盘子的冰西瓜,放下叉子,问:“四殿下呢,可安置好了?”
这事儿交给王鉴。
萧绵做寻常打扮,放进一群文书里头毫不起眼,就是这么跟着上路的。
王鉴忙禀:“回娘娘的话,四殿下已经安置好了,就住在第三层最里头的舱房。”
第三层,住的都是冯慎陈云等萧迟的心腹近卫,既是保护,也是监视了。
这萧绵身边伺候的人手也是他们安排的,哪怕他真的是萧逸这般扮猪吃老虎的人物,也没妨碍的。
裴月明点头赞了王鉴一句:“不错。”
“辛苦你们了。”
“奴等不辛苦。”
王鉴美滋滋,在他家殿下也甚满意的目光中抬头挺胸。话说,得娘娘赞许比得殿下赞许容易多了,娘娘满意,殿下肯定更满意的。
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太多了。
王鉴小文子等人干劲十足,颠颠儿整理卧室归置行装去了。
从沁水往大运河,直接进入通济渠段。
夏日水涨,鼓足风帆,预计六日内即抵达泗州。
这六日里,船除了补给淡水就没停过,和萧逸那边也没什么交集,萧迟和裴月明就待在船舱里补功课。通济渠泗水段覆船前后的详细资料,包括现任和历任官员的履历,他们都带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漕运船经过泗水段的时候,总爱出意外,官员换过了,通渠费也下拨了,工程完毕后工部也遣人仔细验收过了。
这个段至诚有补充,其中验收的一个官员是永城伯府的人,萧迟叫来问过,能确定是确实挖畅通的,通淤情况河床深度都仔细验过多遍的。
所以能确定不是天然意外,内里肯定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具体的情况,还得到地方才知道。
另一个很值得说说的就是,假窦安的查探有了一些进展。
“建安四年,窦广过继了兄长幼子为嗣。同年,其夫人牛氏又从老家接了一个失了怙恃的侄儿,在膝下一并养育。”
当时,窦广还在京城,还未被贬谪出京。
冯慎禀道:“卑职等寻到旧年窦府一厨娘,得到确切消息的,厨娘已经带上船了。”
窦广素来清廉简朴,并未蓄了一院子的婢仆。每到需要宴客时,就是请外面的酒楼来帮厨。这厨娘和其中几人因为长期合作且品行观之不错,后聘入窦府。
签的聘契,人是良民,后窦广被贬出京,就终止契约回家了。
冯慎挖到这人也真的很不容易。
萧迟道:“带上来。”
一个五六十年纪,穿着粗绸裙的微胖老妇被带了上来,一进门不敢往上望,忙伏跪问安。
上首一个清脆的年轻女声:“不必慌张,此事完了就放你归家的,你且把你知晓的细细道来。”
“谢贵人,谢贵人!”
老妇回忆着,开始细细讲述:“……那时,我在窦府做了五年工了,到了建安二年,夫人还是未能再孕,窦大人便去信一封,然后告假回老家办了过继文书,再带孩子回京。”
裴月明就问:“这是窦安吧?这孩子多大了,是不是有些病弱?”
“是,是是!是有些瘦弱,当年才三岁,不过后面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这身体确实不大好。”
“这窦公子生得和窦大人有几分相似的,脸瘦,眼长,不似表公子生得这般好呢。”
这就对上了。
萧迟裴月明对视一眼,裴月明立即问:“那这个表公子呢?”
“也是那年的事,是秋天吧……是了,是秋天,穿了袄子,但还未曾下雪。”
老妇忙道:“这表少爷生得眉目清灵,又白,很白!”
她不会形容,只连说两声生得很好,又叹了口气:“可惜就是命不好,父母都没了,伯姆叔婶都容不下,病得气息奄奄,后有人见他可怜,想着窦大人夫妇还没孩子,就上门来问一声。”
不过当时窦广已经过继了儿子,“夫人心慈,想着多一个也是养,和大人商量过后,就遣了家人过去,把这孩子接过来。”
“听说,来的穿得破破烂烂的,病得起不了身。诶,那叔伯也是个心狠的,这么小孩子也不给请个大夫,厚衣裳也不给一件!”
“那孩子多大?”
“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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