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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府衙里头几处厢房灯火通明至天亮。

公堂后头的一间厢房里,烛火燃烧殆尽,窗上的长长人影也随之消失。四下无声,清风徐徐,随着叶落满庭似有清晨的虫嘶鸟鸣传来,而厢房屋顶上坐着的两人见着初日的第一道光炸开了云霞,均是被晨风醒了神。

展昭偏头见白玉堂单手去拎那壶随身带的药酒,提剑起身,“白兄还真是一点顾忌都无。”

白玉堂听着动静就猜着展昭的想法,竟是啰嗦起他空腹饮酒一事了,“馋嘴猫儿腹中空,想吃早点还得找白爷做借口?”他开口就带了几分调笑,扬眉的模样比天边的霞光还要嚣张灿烂些,“既如此,爷可就劳烦展南侠多跑跑?”

“好大一只锦毛鼠只想从别人碗里偷食吃。”展昭伸了个腰,轻笑白玉堂嘴里不饶人,又与夹枪带棒不同只是不肯好好说话,他又忍不住还口,“白兄懒惫就莫拿展某作筏子。”

“这府衙正门出去左拐直走有家馄饨铺子,南侠尽管多买两碗尝尝,白爷请了。”白玉堂说道,自己却牢牢地坐在屋顶上。

展昭轻身跃出墙,在天边霞光中,身影比燕子更显轻灵优雅。

白玉堂提药酒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先头与展昭玩笑的轻松神情收敛,眉间微蹙,三分凛然、七分狠戾,他远眺着江宁府的早晨,屋顶虽不够高却也能看见外头街道来往的人群,炊烟起,几家铺子推开了门迎客,百姓面孔上多是笑意满满。

陆离是忠是奸且先不论,公孙策说他有大才许是当真不假。

这天下有不少路府州县有这般太平之象,可有多少是闭了城门也毫无恐慌喧闹之意的?更遑论城内才出了两起命案。

百姓受其教化却不自知,和乐度日,这可是江宁府而不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大牢里空空如也连个小偷小摸闹事之人都没有。白玉堂在江宁府住了大半年也不得不承认陆离这人是有本事的,百姓都说官府无能,可他们自己却渐渐都明了事理,不说别的,就说逐鹿馆便不是其他府州能开的起来。

女子坐论圣人言,天下之大也是闻所未闻。

可若是正是这样满腹经纶的鹿铃犯案,而陆离又有包庇之心……

白玉堂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眯起的眸子正对上那头陆离的目光,陆离只是笑呵呵地颔首示意,径直往府衙大牢去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昨夜霍黎被衙役带回来后,陆离便进大牢里探望了一眼,很快出来了,而今日一大早连官服都不穿,想来晾了霍黎一夜,这会儿算准了时机是要提审霍黎。

陆离瞧起来有几分胜券在握,但并无洋洋得意,若不是从鹿铃口中得知了什么便是陆离自己对霍黎有其他消息是他们尚未知晓的。

他站起身,有心探入大牢,一只手拍在他肩上。

紧接着一提食盒递了过来,而展昭在白玉堂身后轻轻一摇晃,又站直了身,扬眉道:“馄饨闻着不错,白兄果真对吃食十分讲究。”

“南侠闻着味就知不错,这吃食一事,怕是不输爷罢。”白玉堂扶住食盒。

展昭原是要还口,一抬眼又止住话头,改口道:“白兄有意……?”

他话未尽,眸子已然望向牢狱。

“别说你不想一听霍黎对夜入迷蝶园是何说法。”白玉堂直白道,说着他稍稍眯起眼,眼底流转几分冷意,“他昨日问话鹿铃所得可是半句未有透露。”

展昭一想,也不点头,反问:“白兄昨日如何猜得是霍姑娘,而不是另有人?”

“对白菊下毒之人心思缜密,不露身形夺命于千里之外,不会与迷蝶园护院直接接触,使得面貌过了人眼;对鹿铃和杏儿下手的那个江湖人武艺不错,没必要费心思这样做就能摸进迷蝶园。”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别说这些你未曾想到。”

“但白兄心底应该还另有一人与此案相关,不是吗?”展昭说道。

“……”白玉堂有一瞬的沉默。

而这沉默与默认也相差无几了。

展昭说的是前头在药铺之时,白玉堂所言的金钗眼熟一事。金钗究竟有多少,如今他们几人皆不知晓,算上霍黎、鹿铃与尚不知关系的杏儿,还有当街行凶之人、下毒杀死白菊之人已有九位,但白玉堂心里怀疑却不提起的定是另有其人。

“甚至,”展昭一顿,温温一笑,“展某信口胡猜,还望白兄莫恼,白兄是否怀疑下毒之人便是她?”

白玉堂单手提走食盒,跳下了屋檐,身形在院里的石桌石凳前站稳,才回眸一笑,桃花眼底不知是兴致盎然还是促狭满满,“南侠不做猫儿,改做起白爷这肚里的蛔虫了?”

“不敢当。”展昭微微摇头笑道。

白玉堂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然而一滴未洒的馄饨,飘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他心里转过几瞬的心思,这般问话于他、话里话外试探他所想的若不是展昭,也好见见白五爷的长刀了。

他这隐约浮起些念头叫他一转神就压了下去,白玉堂又想起几番追问展昭当年之约却遭推拒,口中已然对跃下屋顶的展昭说道:“她确有这样的本事。”

莫不是风水流年转,不过两年光景,这事事坦诚以待的人怎成了他锦毛鼠白玉堂而不是对面那位传闻坦荡若清风朗月的南下展昭了?

白玉堂一想,莫名的有些糊涂,话却溜了嘴:“且白菊又是中毒……”

话未尽,公孙策一把推开厢房的门,这连夜验尸叫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公孙策却不管不顾,只一句道:“白菊之毒果真是百毒门所创。”

“百毒门?”展昭一愣,先想起的自然就是那个行事有几分古灵精怪的姑娘,或者说,那位冒充的“杨姑娘”。

白玉堂本与展昭相谈而平缓的眉眼霎时间冰冷犹若覆了冰霜,“百毒门的毒。”

展昭猛然扭过头,言语间有满是惊愕,“白兄怀疑的人是……!”

另一头的府衙大牢里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吵吵嚷嚷,除了空荡和阴冷,火把燃烧发出的刺刺声,一无所有。

陆离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过看守牢房的衙役寻常所在的地方,一抬头就见左拐第一间里沉静坐着的霍黎。

霍黎听着声立即回了头,尽管是一大早,她的眼底十分清明,还有些掩不住的倦色。

陆离心中一动,暗道昨夜之语看来是叫她一夜未能安眠。

“霍姑娘。”陆离轻声唤道。

随着锁链被解开的声响,他微胖的身躯穿过牢房的门,站在霍黎面前,“这牢房五年来没有关过人了,霍姑娘住着可是不适?”

霍黎见着陆离在地上坐了下来,轻轻柔柔地笑笑,面色并不好看,“再没有人会觉得牢狱会住着舒适了,陆大人。”

“说的极是。”陆离冲门外的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端进来一张小桌子,又端来一小砂锅和两份碗筷。

“住的含糊了,吃的便不能太含糊。霍姑娘不如与本官用些早点如何?”陆离用布包住锅盖,将其掀开,味道香浓的粥冒出一股热气腾腾而上。

霍黎一夜未睡,正是筋疲力尽之时,肚子里疼得难以言喻。

他抬起眼看她,知晓霍黎此时最是心神动摇。

昨夜他来见被带回府衙的霍黎,却半句不提含笑之案,只是端详了站在大牢里的霍黎许久,说了一句:“霍黎夫人近日所为,怕是救不了你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想来这句话让霍黎心如刀绞地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陆离毫无愧疚地舀了一碗粥摆在霍黎那一端,又自己弄了一碗尝了几口,热粥让冰冷冷的身子都热了起来。他浑身舒畅地叹息道:“皆道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若是有吃有喝、家庭和乐、儿孙满堂,谁愿意在外奔波行恶,霍黎夫人。”

霍黎握拳的双手轻轻一颤,眼里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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