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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正当亥时。
四下寂静,大宋汴京内外城虽不行宵禁,但这大内皇宫到了亥时各宫门还是纷纷紧闭,熄了灯准备歇息,只有零星几处还有灯火摇曳。各宫各殿犹若黑夜里的野兽,闭了声息,生着庞然大物的模样,在月光下拉着长长的影子,不动声色地瞧着人间。
身着一身雪白长袍的人在鎏金铜瓦、梁柱涂金的宫殿内漫走,又提着一把光华夺目的长刀,十分醒目。
可他飞檐走壁、蹿房越脊,飘忽若神、如鬼如魅,竟是无人捕捉到他半分身影。
这会儿宫内无声,除了来回巡视的大内侍卫的声响和虫鸣啾啾,旁的动静一点儿也不见。白玉堂踩着墙角的影子,从柳荫中拐出,越过墙头,终于在宝慈殿停住了。这番神出鬼没的本事若是叫哪个宫人瞧见了真得吓出好歹来,可他面上毫无波澜,闲庭漫步般提着长刀就径直往宝慈殿去了。
宝慈殿先头才走了水,虽已然被扑灭可柱子窗栏都烧得焦黑,整个宝慈殿都显得黑漆漆的,门都烧烂了,可见火势不小。
白玉堂在门口站了小片刻。
他来这宝慈殿前自是在别处听了一耳朵那些宫人碎言,未免露了行迹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随便捞来个宫人问询,而是在这大内皇宫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地走了大半圈。尽管耗费了更多时辰,白玉堂却神色淡淡,丝毫不见焦急不耐之色。
他大抵是猜出展昭缘何同他叮嘱莫要进宫,连那不明陷阱的地道也要自己去探了。
大内皇宫戒备森严,今夜能在皇宫内纵火的只有两种人。
其一是宫内的宫人,这宝慈殿虽说是皇太后刘氏的居所,但刘太后宾天已有五年,宝殿可以说是无主之殿;再添今上作风简朴,遣散了不少宫人,只余下几个宫人看管,比之冷宫也无差了。宫内哪个宫人若是收了好处趁人不备纵火也不无可能。
其二便是深怀高强武艺、入这宫墙内也轻松自便的人了,这些人可以是哪个王侯朝臣的侍卫走狗,也可以是看银子不看人的江湖势力,更可以是白玉堂这般无拘无束的江湖人。白玉堂在这宫中若是不露痕迹也就罢了,一旦留了行迹这纵火人的嫌疑又要落到他头上去。
白玉堂心道这猫入了官府心思比过去复杂了不少,想的也忒多,可他冰冷冷的薄唇却隐隐勾起个笑来,微眯的桃花眸里是闪烁不定、不能辨别的心思。
许是起了气性,他偏偏要探探着大内皇宫,逮出那纵火的贼子来叫展昭看看。
白玉堂大剌剌地进了宝慈殿,绕着宝慈殿内里里外外地走了走,又在烧得乌黑的一块地蹲下了身,勉强从中找到起火点。
来的路上他听几个宫人细语,是一个宫女走滑了道,摔得不省人事,而灯烛落在帷帐上这才走了火。
白玉堂用长刀在灰烬里撇了撇,别说帷帐渣子,根本辨不出还剩什么,但这柱子边上确是可以绑帷帐,若是灯烛落在上头不过一会儿就能烧起大火来。可问题是那宫女既是倒在着火的帷帐边上,如何能保下一条命来?
且怎就这么巧,宫外有孩子玩闹意外失火,宫内有宫女走滑了道意外失火,巧得仿佛不是巧合,而是故意摆在人面前打脸、捉弄人的事。
白玉堂这念头一闪,又看了看旁边的架子,照他之见,这架子应当是放了不少书籍画卷。这火势沿着帷帐又点着了纸,紧接着是木架子,烧的比什么都快,起那么大火也说得通。
据闻这宝慈殿曾住着的那位刘太后聪明伶俐、博览群书、才华出众,因而虽不过家道中落的刺史千金却得了先帝真宗的青眼,比之如今的庞妃得宠有过之而无不及,宝慈殿多几卷书也在正常不过。白玉堂一介草民自是对这些一无所知,也半点不感兴趣,可这宫里的人总有几个碎嘴的,都悄悄地在传今夜失火是刘太后显灵,怪罪今上识人不清、宠信奸佞。也有人传正因为是刘太后显灵,那宫女才在大火中堪堪保下性命。
他没寻出其他线索,只能站在原地沉思。
不说这宫内突然四处流言飞起,单说鬼神作祟一条白玉堂便是一个字也不信。因而此事绝非意外失火,而是蓄谋已久,火势来则一触即发。那宫女能活下来要么她就是纵火者、要么就是专门为了刘太后显灵这一说法而保下她的;宝慈殿失火官家必然大怒,那宫女不一定能躲得过责罚,白玉堂看来第二种可能性更高。
此外,才刚起了火,流言蜚语就到处跑,这两事必是有干系,许是查查流言的源头就知这纵火案是如何回事、又是何企图了。
既不是意外失火,宫女又亲言自己是滑倒在地,这地方不是被泼了水油之物就是当时还有另一人在此地。此事并不难猜,只是宝慈殿烧的干净,便不好佐证。那宫女如今被关押起来,白玉堂不便去问话,却是可以查查别的。
比如,查查安排打扫宝慈殿宫人的都堂,此事总绕不过都堂那头。
他又默无声息地离开宝慈殿,在宫里前后左右地绕圈。
宫内各殿长得模样相近,夜深人静他不好辨别,又无人能问话,白玉堂总不能踹开宫门找个宫人来问,少不得多绕了几个圈子。他正考虑着去寻大内侍卫威逼一番,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宦官端了一壶茶往内苑去。白玉堂穿着白衣,差点与那小宦官打了个照面,幸亏反应快一翻身便往柳荫树上一躲。
如今天色已晚,他暗道大多宫门都闭了要歇息,这夜里是谁要喝茶醒神不成?
白玉堂心思刚转,在这宫里头到底弄不清哪儿跟哪儿,不如赌一把这小宦官是寻去审问宫女的都堂的,便尾随着这小宦官而去。
红墙宫门外,汴京城万家灯火未熄,展昭出了枯井回到张婆婆家,就见那张婆婆正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急的不行。
展昭赶着回府衙,也顾不上安抚张婆婆,只三言两语让张婆婆去隔壁邻里家待一会儿,他这便回府衙叫王朝几人来拿人。他先头已经露了行迹,不必再思虑打草惊蛇,不如就此将二人带回府衙大牢,也免得回头那二人为保性命、心生歹意对张婆婆下手。
张婆婆连连哎了几声,本想着二人虽非她亲外甥却也带她礼遇有加,有心为那二人讲情,可她见展昭眉宇间急色匆匆,到底是个明白人,便闭了口,不与展昭多作纠缠,暗想等王朝几人来了再做道理。
展昭不知张婆婆还有这一出,心里惦记这在地道里听来的流言,踩着屋檐一路疾走,翻墙直接入了开封府衙,巧的是他也与白玉堂一般差点与人打了个照面,只是这回是个端茶的小丫鬟,而且是实打实的碰上了,吓得小丫鬟将托盘和茶直接扔飞出去。
展昭眼疾手快扶了小丫鬟一把,又伸手将托盘和茶壶都接了回来。
“展、展大人啊——您大半夜的跑来跑去做什么?”小丫鬟直拍胸脯,吓的不行,得亏前头认出这一身红色的官服乃是展昭所有,不然还以为是什么胆肥的贼子越墙进开封府来了,打从包拯坐镇开封这还是头一回。
“大人可在书房?”他瞧出这壶茶应是给包拯送去的,倘使在平日,府衙里哪还有人要喝茶,早早就去歇息了。
“和公孙先生说话呢。”小丫鬟说道,“似是有要事要说。”
展昭便端了茶壶,温温和和一笑,“展某正要寻大人,茶水由展某送去便好,不叫你多走这一趟了,夜深了合该早些休息。”
他有意与包拯和公孙策谈及宫内失火一事,若是小丫鬟不留神听去了怕是心里慌得紧。
小丫鬟听展昭和和气气地说话,听得晕晕乎乎的,茫然一抬头,哪还有展昭的身影,暗啐自己被美色所迷,又忍不住捧着脸道:“展大人这来去无影的本事应当是天下间绝无仅有了罢,比外头那些自称江湖人的莽汉不知俊多少!”
她还在走神,就听另一头有人喊她,“阿夏阿夏,”是白日里在院落扫地的那个丫鬟,行色比先头所见的展昭还要着急,眉宇紧蹙,眼睛通红,“我前些日子生辰得的那发簪子你可有瞧见,就是李家大哥送的那支,我如何也想不起来搁哪儿了,都翻箱倒柜第三回了。”
小丫鬟连忙迎上去,“怎么又丢了?你最近怎丢三落四的,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着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展昭推进书房门,开口便是:“大人,是宝慈殿走水了。”
书房内公孙策与包拯分别拿着一卷卷宗,听展昭之声俱是一愣。公孙策脱口而出:“你往宫……”他这话出了口又察觉声音太大,压低了声道,“你擅自进宫了?”
展昭单手合上门,放下手中的托盘,请罪道:“并非有意进宫,而是探路时误入皇宫地下,属下莽撞了。”
“情急之中,你自当便宜行事。”包拯向来对展昭宽容,知晓展昭稳重,自然不会怪罪于他。包拯起了身眉头紧蹙,“只是失火之地竟是宝慈殿,着实出乎意料,看来这纵火之人当真有意戏耍于人,你且与本官细细表来。”
窗外夜深人静,烛光一跳一跳,连虫鸣声也低了下去。
“……你是说宫里流言四起,且有意借刘太后之名责难圣上?”包拯拧着眉头道。
“说是借刘太后之名,不如说是借鬼神之名。”不等展昭答话,公孙策一向温和的面容也有了几分冷意,“是否指着天子难说,可宠信奸佞一语到底坑的是庞太师还是包大人,你我有目共睹。”
包拯抚着胡子半晌未语。
展昭瞧着公孙策也起了怒,便知在地道时猜测不假。无论是庞包相争相斗还是圣上猜忌清流为求名声以下犯上、左右天子决断,这设局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在试图祸乱朝堂、搅得里外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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