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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周氏坞堡。待范瓘报上姓名之后,周氏坞堡护卫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前去回禀周氏主君。见此,聂嗣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件事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做成了。

有范瓘出面,周氏主君摄于范瓘的名望,怎么得也要给几分薄面,到时候范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必能说服周氏主君放弃荒谬的心思。

听闻范瓘亲自上门,周彦丝毫不敢怠慢,迅速带领仆从出坞堡迎接。

“夫子莅临,彦,有失远迎,还望夫子见谅。”周彦脸色郑重,拱手便是一礼。

纵使他周氏是丹水地方地主豪强,但与名满天下的范瓘相比,着实不够看。当初,为了能将周闰送进丹水书院,他可找了不少关系,送了不少金帛。

“不敢,周公有礼。”范瓘轻轻拱了拱手,脸色平静,并没有将周彦恭敬的神色放在眼中。

聂嗣感觉,范瓘根本就没打算回应周彦的‘恭敬’。

周彦也没有将范瓘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言语之间愈发熟络讨好。

“夫子,请。”说着,周彦侧开身子,挥手邀请范瓘进入坞堡。

对此,范瓘却是摆了摆手,言道:“予此番前来打扰,只为了一件事,不必进去了。”

“请夫子指教。”

“听闻周公欲使庶女祭祀河伯,可有此事?”

闻言,聂嗣看见周彦身子明显顿了顿,似是奇怪范瓘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

“敢问夫子如何得知的消息?”周彦声音虽是平静,但气势与刚刚完全不同,似乎变得凌厉起来,兼有质询意味。

范瓘屹然不动,将周彦的变化尽收眼底。

“周公果真欲走邪路耶?”

“夫子,这何来邪路之说呀。”周彦解释道:“前几日吾儿不慎落水,若非天师相救,河伯开恩,只怕早已被鬼神收去了魂魄。如今河伯愿放吾儿一命,这有何邪路之说。”

“以庶女性命换你儿性命,听信望气士之谬言,这不算邪路?”范瓘质疑道,“丹水之民信奉司命河伯,予无甚看法,可这谋人性命之道,岂不算邪路?”

周彦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无论换做是谁,这种事情泄露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死的人虽是庶女,可说到底却是他女儿。

同意的人是他这个父亲。

泄露出去,他免不了被人私下里议论。

若非面前质疑他的人是范瓘,只怕他早已下令让护卫将这群人给乱棍打出。

聂嗣在一旁,身子止不住发抖。

这还是人言否?

竟能如此平静的无视女儿生死,如此平静的为邪术辩解。甚至于,将庶女的牺牲当作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亦或是披着人皮的*******子,我敬重你,可这件事情说到底乃是我周氏的私事,还望夫子莫要越界。若是夫子不论此事,那便是我周氏贵客。”周彦认真道。

范瓘皱了皱眉,此人比他想的要顽固的多。

“周公,可否让我们见一见那位望气士,我们愿向其讨教。”聂嗣另辟蹊径,提出要见望气士。

从周彦的反应来看,聂嗣很清楚这人被洗脑了,只有从根源上入手,揭开那望气士的骗子面具,兴许周彦还会回心转意。

“你是何人?”周彦目光严肃的看着聂嗣。相比较面对范瓘的忍耐和敬重,面对聂嗣之时的气势就是锋利了。

“在下丹水书院进学弟子,聂嗣。”

“你便是唤醒我儿的那位同席?”周彦问道。

“正是在下。”

周彦颔首,言道:“不巧,天师已经离开了。”

“离开?”聂嗣不太明白,看着周彦,“他去哪儿了?”

莫名的,聂嗣心里面忽然有些不安。

周彦脸色变了变,似是不想提起。

见此,一直没说话的闫癸忽然道:“难不成那望气士已经去祭祀河伯了?”

闻言,聂嗣瞳孔一缩。

这怎么可能,周闰明明告诉他,还有几天时间。

可是周彦的无声反应,却让聂嗣心凉了半截。

见此,范瓘也明白了目下的情势,他心中也是笃定了周彦庶女遇害的猜测。

虽然他于天下有着些许名望,可对不听劝的周氏豪强来说,却算不上什么。

“夫子既不是来此做客,那恕彦失陪了。”

周彦也不想继续留下来,谈论‘自己害女儿’这种丑事。言罢,一甩袖袍,领着护卫径自离去。

随着坞堡大门轰然闭合,尘土渐起。

聂嗣一行人久久无语,各有所思。

袖子垂落,隐藏轻轻颤抖的手掌。一缕清丝飘扬脸侧,露出的却是一张苍白的俊脸。

他仿佛定在原地一般,望着地面上的枯草,整个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须臾,范瓘轻叹,“何其荒谬。”

“彼辈豪强,不事五谷,不识天时,不明事理,可叹。”闫癸摇了摇头。

范瓘看着深受打击的弟子,出声劝慰,“伯继,你不必因此自责,予知你已尽力。当日你施救吉年,可见你之善心。此番周氏弱女夭亡,非你之过。丹水之民,多奉河伯司命,此事,非可为也。”

青丝飘落眼帘,聂嗣抬起头,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夫子,以活人为血食,如此河伯鬼神,有何可敬?!”

“愚昧周氏,听信乱神之言,有何可叹!”

闻言,一旁的闫癸眉头霎时间快速挑了一下。

范瓘亦是眼眸微微眯起,“伯继,不可胡言。”

拳头捏的铁青,聂嗣先是闭上眼,似是在努力压制什么。须臾后,他睁开双眸,朝着范瓘拱了拱手,“夫子,弟子身体不适,告辞了。”

范瓘点了点头,看着聂嗣远去的背影,眸中不由的闪过一丝担忧。

在其侧,眯着眼睛的闫癸,缓缓言道:“尚逊,此子所学莫非不是圣贤之论?”

“非也。”

“无利而不信之,恨之,唾之,此等心性......甚是危险啊。”闫癸语气中带着些许凝重,“既是聂氏子弟,何故会有此念?”

范瓘轻轻吸口气,复是一叹。

“各人自有缘法,伯继乃是予弟子。予,自会上心。”

闫癸不置可否,“但愿。”

在闫癸看来,这件事错的是望气士。可是因为聂嗣的言论,却变成了错的是河伯司命,从人错,变成了神错。这其中的差距,宛如鸿沟。

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闫癸有理由相信聂嗣不信鬼神。

一个人不信鬼神,那他还信什么?

这种人往小了说是不知所谓,往大了说是离经叛道。

风瑟瑟,尘飞扬。

车中少年露出干涩明眸,静静的看着西边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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