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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娜,放心,这条毛巾太厚,又不够长,没法用来上吊。”胡乱擦干身体和头发,弥雅嚯地打开门。
汉娜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浴室地面全是水,挑着眉摇头:“你打算在浴室里养鱼吗?睡衣在那里。”
弥雅套头穿上上衣,发现前后反了,但懒得折腾,便任由它去。
“你不吹干头发?”
“放着自己会干。”
汉娜耸肩:“要吃点东西吗?”
“不需要。”
“我想也是,那么安眠药呢?”
弥雅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勾唇:“这个主意不坏。”
“张嘴,--”汉娜扳住弥雅的下巴,向她口中扔进药片,松手后退,朝床头柜上的纸杯一指,“我可不会把一整瓶都给你。”
是纸杯,而非可以砸成尖利碎片的玻璃或是陶瓷制品。
“谢谢你,汉娜。”弥雅一口闷下杯中的净水,觉得汉娜小心谨慎得让人想捉弄。但也许这是兰波的叮嘱。揶揄的话便沉进肚中。她往后仰倒,淡淡说:“我似乎只能睡觉了。”
汉娜在床沿坐下,背朝弥雅:“虽然我也觉得怪不自在的,但我和你睡一张床。”
“说不定你意外适合带孩子,考不考虑换个工作?”
“我不喜欢小孩。”
弥雅闻言轻笑:“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惊讶呢?”
“我从来没试图掩饰过这点。”
“那么作为讨厌小孩的代表,能不能告诉我,人为什么会丢掉自己的孩子?”
“战争的时候不一样。如果死了,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丢下自己的孩子。”
“有那么多恰好死去的双亲吗?”
“弥雅,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片刻寂静。
“汉娜?”
“嗯?”
“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到我睡着为止。”
“你应该知道我不擅长找无用的话题。”
“那么……你见过战争之前的世界吗?或是战争以外的世界的样子。”
“勉强记得一些吧,但已经模糊不清了。如果不写入芯片保存副本,人类的记忆力和知了一样短命。蛰伏七八年,在地下的时候以为总有一天要回忆起来的时候,一定能想起来的,但事实上,真的到了见光的时候才发现大部分都已经不记得了。但也未必是坏事。遗忘这事。”
“什么事都能忘记?”
“我不知道。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事……说实话,也已经很遥远了。”
“难以想象。”
汉娜停顿了一下,忽然换了话题:“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过,战争也好,和平也好,和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确切说……正义的那方也好,邪恶的那方也好,受苦的、出力的、承受代价的似乎永远是同样的几批人。”
“哲学家汉娜,你又让我惊讶了。”
“比如说穷人,比如……女人。”
弥雅将被子卷紧,没有答话。
汉娜像在自言自语:“男人会为了女人挑起战争,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谁的妻子、谁的妹妹、谁的女儿被敌人强|奸了,这消息足够煽动人拿起武器去送死。但是--但是他们对敌人的妻子、妹妹还有女儿做同样的事,以体会过的耻辱羞辱回去,并沾沾自喜。可为什么一个人的身体遭受了什么,会成为另一个人的耻辱?这只能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并不被看作是人,而是另外那个人的所有物。”
弥雅想问,那么她是谁的所有物?解散的少年军?不复存在的帝国的亡灵?
她不动声色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帝国军强|暴境内反抗他们的人的亲人,共和国军队打进首都的时候,他们也强|暴不得不服从帝国将领的市民。”汉娜的声音有一瞬变得飘忽,“我……的邻居遭遇了这样的事。她生下了一个只带给她糟糕回忆的男人的孩子。也许你该去问她,为什么会有人抛弃自己的小孩。”
弥雅现在知道自己在说没事的时候,别人耳中听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所以你不仅讨厌小孩,也讨厌男人?”
汉娜笑了:“不,我不讨厌男人,我只是倾向于……不太看得起他们。不要搞错了,我可不认为所有女人都是无辜的羔羊。只不过,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像样的男人。”
弥雅蜷缩起来,她预感到之后要出现的名字:“我有点困了。”
汉娜像是没听见她的借口:“偶尔也会有兰波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管走到哪,都能保持他那个样子,就像……抖一抖童话书,他就从那个正义必胜的故事掉进了这个世界。”
这个形容让弥雅失笑。但她能毫不费力地想象这个画面。也许睡魔已经开始侵袭,她才会看见兰波不懂得躲闪的眼睛。
汉娜翻了个身:“弥雅,你肯定不同意,但你很幸运。”
反驳的话就在舌尖,弥雅屏息,缓缓改换答句:“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会碰上一个吃饱了没事干、从海外跑回这里的银行家儿子当指导教官。”
“我知道,我想提醒你的是,兰波很好,但你不能爱上他。”
弥雅嘲讽地轻笑,任由自己陷进清醒与迷蒙的夹缝,喃喃:
“多谢你的忠告。但这是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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