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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语音落下后良久,依旧没人上台。这位教官疑惑地朝后台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呃,那么我们先请下一位--”

“上帝啊!”

“天……”

记者席那里突然哗然起了骚动。有人直接将大包往肩上一甩往礼堂出口跑去。

“哈?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弥雅周围窃窃私语。一股恶寒击中她。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站起来,跟随那些记者跑出去,但她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使不上力气。

一个记者直接跑向坐在第一排的大人物,拿着录音设备大声质问:“刚才主要媒体都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的地址指向一个视频文件。里面对莱辛改造营做出了一些非常严重的指控。部长先生,您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典礼还在进行中,这里不是记者发布会。”大人物没站起来,使眼色往保镖那里看。

“那么请您,还有这里所有人看一看这个!”

这么说着,那记者直接在便携终端上公放视频。

“各位好,我叫阿廖沙,是莱辛改造营的66号学员。我登记的正式名是阿列克谢·冯霍恩,但所有人都叫我阿廖沙。今天我本来应该作为学员代表在毕业仪式上发言,但我要说的事应该让更多人知道,所以我选择了事先录制好这段信息。”

“我是个孤儿,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官方档案上,再过半个月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在十个月又四天前进入莱辛改造营,是莱辛最初的学员之一。大部分人曾经认为我永远不会毕业。我也是其中之一。”

“让我改变想法的是发生在今年1月19日的一件事。那一天,莱辛改造营在任教官斯坦尼斯拉夫·斯坦意外坠楼死亡。”

有改造营高层站起身,试图阻住记者继续播放这段视频。

记者手里的终端被抢走了。

但另一边的角落里,其他亮起的屏幕里,不止一个阿廖沙在继续叙述,每个阿廖沙之间错拍,间隔或长或短,听起来就好像有一整个由他独自组成的虫群经过。

“而我想向各位交代的事很简单。”

“斯坦教官的死不是意外,我是杀死他的凶手。我在这里,在观看这个视频的所有人面前自首。”

“我不否认我是杀人凶手,但我认为我在行使正义。斯坦尼斯拉夫·斯坦该死。他诱|奸了负责的学员,并长期从精神上控制她,而那个不幸的女孩是我的朋友。”

弥雅知道有很多人在看她。但她不在乎。她抓住前排的椅背站起来。

“我的朋友曾经向营地纪律委员会求助,但负责人杰克·威尔逊与斯坦是一伙。没有人认真对待她的申诉。于是斯坦为所欲为,不为自己的行动负任何责任。所以,我杀了他。”

弥雅从其他人的膝盖前挤过去跨过去,踏上座椅之间的走廊。

“为了不让我的朋友有反抗的能力,斯坦喂她禁药。那是原本在少年军中流通的特殊药物。药物代号是‘愉悦’。有时候他自己也会用。1月19日就是那么一天。我知道他会在办公室里做什么事。而那一天,他忘了给门上锁。”

“那天我的朋友已经因为‘愉悦’神志不清,而斯坦正在泡咖啡,没有注意身后。于是我拿起他办公室里的烟灰缸砸了他的后脑勺。”

不止弥雅一个人在往外走。

确切说,礼堂已经空了一半。

“但他没有死,还有呼吸。于是我将开封的那管‘愉悦’倒出一半泡开,往他嘴里灌了下去。他恢复了意识,但因为摄入了过量的镇定剂,开始呼吸困难。他神志不清,甚至向我求助。于是我打开窗户。他还是喘不过气,于是我让他到窗边去,把头探出去吹风。那还是不够。于是我提议,让他自己坐到窗台上去,那样能呼吸更新鲜的空气。因为过度的‘愉悦’,他一一照做。”

阿廖沙笑了一声,笑得无辜而快乐。

那失真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礼堂里,在走廊上,在已经全是人的室外。

“然后我说,‘您不如直接从这里到外面去吧。’”

“他就真的跳了下去。就那么和个小丑一样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弥雅拨开人丛跑到楼外。好像有熟悉的声音叫她,但她没回头。

“做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陷入了恐慌,比起被审讯,我宁可去死。于是我也喝下了‘愉悦’。但我和我的朋友都被送进了医院。”

“我没有死成。但从那天开始,我就改变了主意。我要毕业,要找到机会将这真相告诉所有人。可能的确有人被改造营和教官拯救了,我也知道帝国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有人甚至会好心地告诉我,说我明明也是帝国压迫下的牺牲者。但我依然要说,操|你的新秩序。打死混蛋的未必就是好人,也可能是另一个混蛋。”

闪烁的红光令弥雅头晕目眩。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紧急救护车驶进了莱辛。

“不用担心,我不打算为自己辩护。我杀了人,那么就应该被判刑。但我担心我的这段话也会石沉大海。所以我只能充当自己的法官,给自己判刑,不允许任何人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很快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警戒线,安保人员,弥雅抬起头,半山腰上没改建好的办公楼沉默地俯视她。

“最后,我的朋友,选择相信我的、唯一的朋友,记住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也请你原谅我。也许我只是想找个终于能够结束名为‘我’的这场闹剧的理由。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弥雅推开挡道的人,找到警戒线无人守备的空隙,钻过去,茫然地朝楼下人最多的方向走,越走越快,一路小跑。

血液猛地上涌,思绪反而静止。

“站住,弥雅,站住!”

有人拖住她。

“不!”弥雅拼尽全力地挣扎。有人从后面架住她,她开始尖叫。

“13号!”

她一个激灵。

模糊的视野略微聚焦,档案室的汉娜出现在她眼前,脸色很难看。

“你乖乖待在这里,会有人带你离开这里。听懂我说的吗?”

“不!我要过去。放我过去!阿廖沙在哪里?让我去他那里……放开我!放开我!!”

发生什么都保持冷静的汉娜竟然颤抖了一下。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奇怪:“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弥雅突然安静下来。

在汉娜出声之前,她已经知道了。在阿廖沙没有在台上出现,而是于屏幕中现身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线索早就埋好,只是她不够细心,又或者被其他的事占据心神,没有找到。她永远解不开阿廖沙的谜语,听不懂他的提示。所以她总是找不到他。总是他找到她。

--死人没办法从棺材中坐起来反驳,只有幸存者才能讲述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件事给了我意义。而他是必须被献祭的、有罪的羔羊。而这一切必须被你和我以外的更多人知道。那样我的意义才算彻底完成了。

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讲述,但叙事内容已经由死人安排好:

阿列克谢·冯霍恩是杀死斯坦尼斯拉夫·斯坦的凶手。他用烟灰缸砸他,又诱导他跳楼。而弥雅·杜伦是洁白无辜的受害者,全程神志不清地躺在现场。

当在场的三个人只剩下唯一一个,当本能够搜集到证据已经被时间和凶手带走,幸存者的谎言也可以成为真相。

弥雅浑身脱力,如果不是有人拽着,差点跌坐下去。

“不,不,不,不……他不会骗我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不应该是这样的,不。不!--”

汉娜将弥雅按进怀里。这也许只是一个简单快捷的蒙住她眼睛的方式。

“阿廖沙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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