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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郎说着又抿了抿唇,右手紧紧地攥在剑柄上,然后一字一句地道:“你我眼下皆是无名卒子!他二人非富即贵,在朝堂江湖都有赫赫威名。因此,你我跟在他二人身侧,只会被人当做他们的影子。”

十四郎顿口,倏地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程怀憬,双目锐利如剑。

他逼问到程怀憬脸上。“阿淮,做那人的影子,你可甘心?”

程怀憬怔怔地望着十四郎。片刻后,淡淡地笑了。殷红薄唇渐渐恢复血色,两颊仍残留桃花般的绯红,然后他笑的像是室内汩汩漫起了春水。

春水潮生。春风漫涣。

程怀憬在灯下轻声笑道:“是啊,不甘心呐!所以你我二人须得发奋!”

十四郎郑重地点了点头。

“道阻且长!”程怀憬扬眉,呵地笑了一声。

他双眼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似是看到了……来日他站在庙堂上,绣衣猎猎,与外祖姜度那样博至大司空的位置,然后站在阶前,为那人博下一个现世安稳、一个锦绣河山。

程怀憬说话时笑到微带哽咽。

“阿四!我曾经怨你太过心狠,待那月城主过于凉薄,但是眼下我却懂了。”

程怀憬勾唇笑,笑到眼睫上渐渐地泛起泪花。

“你我须得很强,强到天下无人可敌!如此,才可与心中那人并肩。”

**

“王爷,这回你可死心了?”

月南华陪着秦肃走出饮虹楼。两人下了台阶,天边月牙叫黑云彻底遮住。阴晦无光的门前,幽幽亮着两盏红灯笼。

灯下遥遥地可看出树旁系着一匹黑色大马,正在夜色里不安地刨动蹄子。

秦肃目光随着无尽幽暗处望去,神色越发渺远。片刻后,抿了抿唇,淡然道:“他一日不应,孤便再试一次。”

“如此……王爷倒还真是执着!”

月南华随手取下腰间白铜杆旱烟袋,在腰带黄金扣上磕了磕,随后将烟袋斜斜叼在嘴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只可惜呀,王爷有情,可那位小程公子瞧着却……”

“他只是眼下年岁尚小!”

秦肃不想与这人讨论他与程怀憬的私事,一句话截断,随后大步走下台阶。他从有光的地方走向暗处,身影也像是渐渐融入夜色苍茫中。

月南华鬼魅似的贴着秦肃背影,飘飘然,一袭红衣从身后飘至。

他嘴里依然讨嫌的不肯罢休。“某瞅着,那位小程公子就是王爷的心上人吧?怪不得宫中给王爷选妃,王爷连画像都不愿意瞅!”

“这事儿你也知道?”秦肃勉强用眼角扫了他一眼。“孤怎么瞅着,你同那位青衣小子,也有事儿?”

秦肃说的是十四郎。

这话若是搁在半年前,有人敢拿十四郎刺他,月南华估计会立即反目,再然后,反手将那人杀了。

但是如今他在雪地中叫十四郎那一剑刺入左肩,伤透了。

血流的不多,用了桃玉膏,肩伤也早就好了。但他习武天分极高,普天之下,无一人是他敌手。所以他负伤的次数倒当真极寥寥,若再数一数他愿意为之负伤的人,天下间则只有十四郎独一份。

那一剑,月南华知道十四郎手下留了情。以神龙山的剑术,历来只有一剑毙命,从不留活口。倘若当真打不过对方,那么剑客本人则会战至力竭,直到身死为止。

他与十四郎,一则没到非得你死我活的地步,二则……半年前那次下药,虽说是阴差阳错,但他的确有错在先。那夜的事,十四郎一直认为他是故意设局。

他没解释。

以他月南华的骄傲,他不屑于解释。再后来,心灰意冷,就更加不愿意解释了。

龙十四于他无情,或许这就是命。

月南华自认已经想开了,因此眼下听到秦肃这句带尖刺的话,连眼皮都不带抖一下,漫然笑道:“王爷,‘王顾左右而言他’啊!”

秦肃此时已解开缰绳,正准备翻身上马,听到月南华敢对他掉书袋子,口气越发淡淡。“各花入各眼!你既能瞧中那个面目寡淡的青衣小子,那么孤瞧中那小子身旁的明珠,岂不是很寻常?”

“哟!王爷您这话说的!”

月南华一手按在马头,硬生生阻住秦肃打马离开的势头,叼着烟袋笑道:“怪不得历来人家书里头都说,这世间无美人。若是现了绝色,不是倾城,便得……”

月南华取下口中斜斜叼着的烟袋,袅袅地朝秦肃方向喷来一口白烟。在白烟掩映下,他眼尾微勾,重重地一字一句地念出两个字。“倾、国!”

“倾国”两个字,字字如高山坠石。砸的秦肃措手不及!他倏地抬头,一双锐利鹰眸朝月南华面皮剜来,恨不能从这人嬉皮笑脸的皮囊上剐下大块血肉。

月南华却不仅不惧,反倒懒洋洋没骨头似的,整个人倚在马背。他眼皮低垂,然后将烟袋重新叼回嘴里,过了会儿又笑道:“从王爷到不羡山找某要先帝那道密旨开始,某就该料到的。王爷,所图不小啊!”

“孤有何所图谋?”

秦肃拎紧缰绳,在马背上略倾身,然后眼角微眯,望向月南华。

两人眼下凑的很近。月南华人站在马下,手半拉着缰绳,垂下眼皮淡淡地道:“王爷先前所言,若当真……”

他说着顿了顿。“就暂且当它是个噩梦吧!但是王爷梦中所见,应当就是你所惧。”

“哦?”秦肃冷笑。

“王爷一则忧,忧虑眼下应天.朝政腐败,民间百姓过得并不安生。二则惧,怕有朝一日功高盖主,不得不被迫起兵,朝中却没有能为王爷奔走的人,最终王爷兵败身死。”

月南华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沉默。

黑暗中秦肃的鼻息微微有些不稳,手拎着缰绳,却像是赤.身奔走在那个荒漠的前世乾元三十三年大寒日。

一炷香后,月南华终于唇角轻扬,笃定地笑了。“王爷,你的心……乱了。”

“我还当不羡山城主、明教教主,是个怎样响当当的人物!”秦肃报以冷笑,最后棱角分明的唇微启,不屑地道:“原来不过是个卖弄聪明之徒!”

他说完,调转马头。

月南华手下运了暗劲,那马受到两种不同力的牵制,当下吃痛。秦肃猛然抬靴踹向月南华手背,月南华立刻飘身后退,避开秦肃这一脚。

再抬头看,秦肃已经打马朝别苑方向去了。秦肃走得很急,马蹄声急促如奔雷。一人一马逐渐消失于长安城深夜,去的远了,仍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凌厉肃杀之气。

不过为了一句话而已,方才马背上的秦肃……竟当真想杀了他!

月南华怔怔地望着打马离开的秦肃背影。片刻后,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有意思!”

他又喷出一口白烟,取下烟袋,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声。

“有意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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