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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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轻微的羽扇拍打声不时轻响。
穿帘风卷了又落,掺杂窗外拖进来的一缕春末暖阳,药味浓郁到挥之不去。
程怀憬抬袖擦掉额头的汗,略匀了匀气,见到李仙尘踩着木屐啪嗒啪嗒走过来,勉强一笑。“难为二十三郎来看我。”
“不须如此客套!”李仙尘一抬手,拦住他行礼,然后又亲手将他扶起来。
忍不住皱眉。
“这手烫的跟烙铁似的,怎地不找个大夫来看看?”
程怀憬病的昏沉,脑袋里一有一阵没一阵,仿佛仍是前世那些悲惨光景。听到李仙尘问他如今病况,勉力一笑。
“便是这长安城里有名的几个老大夫,都来瞧过了。都说没甚打紧,吃药后发几身汗,也就是了。”
“可为兄瞧着,不像这么容易呀!”
李仙尘说话间修长手指已经搭上程怀憬手腕,三只手指轻点,随后蹙起眉头。
“脉相虚浮,相火妄动,又兼气血逆了三焦。五郎这是心里头藏了什么心事,这样沉重?”
这话说的却有些深了。不光程怀憬,就连刚掀帘子进来的贾奉也当场怔住,随后哈哈大笑。
“二十三郎不光会问诊切脉,难道还会猜人心?”
“这事儿须玩笑不得!”
李仙尘难得的一脸正经,肃然道:“必须找个会调理的方子,好好的将养一段时日。眼下春尽,外头忽冷忽热,五郎便不要去各家行走了。”
他们说的是眼下秋闱在即,可程怀憬人生地不熟,从河间千里迢迢的奔赴长安,至今也没拿到像样的贵人举荐。
李仙尘似乎怕他忧心,便又特地叮嘱了一句。“实在不行,到时走我李家门路也使得!”
“二十三郎,你可是见了美人就乱方寸!”刘仃大笑道:“你李家今年已经保了你这位小郎君,难道还要再举荐第二人不成?况,他又不是你李家子侄,也不是卫尉门下!”
李仙尘不答,只淡然笑着摇了摇头。
程怀憬难得有瞬间清明,敏锐捕捉到刘仃这话的意思。又苍白地一笑。“不妨事!我这病,左不过三四天,也就好了。”
李仙尘只摇头不语。又坐了片刻,见程怀憬拥被坐在那里,整个人不停的往外渗汗,沙衣里头肌肤细腻如雪白膏脂,实在是……春光大泄。
以他们现在这样的交情,再赖着不走,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况且会影响程怀憬沐浴更衣,不甚方便。
李仙尘于是起身,外袍内照例是苍白肋骨,凸显的他脖子下那块大痦子越发醒目。
“五郎且好生将养,回头我命人送几斤老参山萸,若还短了什么,你只管打发人到销金馆找我!”
人已经掀开竹帘出去了,想了想,又倒退着走回两步。
“可要我托族叔找个太医来瞧瞧?”
程怀憬忙挣扎着坐起大半个身子,脸色惊的雪片似惨白,唯独两片薄唇越发殷红。“不、不须如此!”
顿了顿,又垂下眼皮一笑。“弟如今形貌年岁,太过骄矜,未免会落人口实。二十三郎好意,弟……心领了!”
李仙尘旋转脚跟,眼角微眯。倾身坐在榻上的程怀憬汗水微湿,天生得黛眉朱唇,难描难画。
便是这世间最华美的笔墨,亦绘不出此人三分神韵。
李仙尘终于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刘仃的肩头,与贾奉等趿着高齿木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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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得月余,程怀憬病倒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长安城燕王别苑的案头。
秦肃拍案而起。
“他病得如此沉重,尔等为何到这时才来报?!”
暗七单腿跪地,低头沉声道:“暗一暗二不幸亡故,眼下随王爷来到长安的又只有属下一人,故此……”
秦肃咬牙冷笑。“饮虹楼那头的消息,须是第一要紧!孤是如何嘱咐的?!”
“是!”
无论秦肃怎样发作,暗七始终沉声应下,没有一个字的辩解。待秦肃发作完了,才谨慎地问了句。
“可要替那位小郎君寻医问药?”
“当然要!”秦肃说着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又道,“须悄悄的,寻宫里头打发回家赋闲养老的。你眼下便去!只说是今科下场的士子,不须明说是孤府里头叮嘱的。”
“是!”
“切记!须掩下燕王府的身份。”
“是!”
暗七领命,面朝着秦肃躬身退了出去。
秦肃负手踱步良久,最终抬起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半道上,暗七却叫王傅冷松先生截住了。冷松先生一听又是位俊俏小郎君,捻须笑了一声。
“你只须与王爷说,那位小郎君病好了。千万莫再节外生枝!”
暗七不解地抬头。
“眼下宫中动静一直不消停。再者,若咱家王爷当真为那人好,更不宜过于殷勤——没的在宫中打眼!哦,对了,你且去看下今日谍报到了没?”
“是!谨遵先生吩咐!”
经冷松先生这么一拦,暗七又忙于江南与长安宫中的消息往来。一去便是月余不露面。
秦肃倒是日日惦记着程怀憬的病,只苦于眼下被人盯得紧,没一日空闲。倘或他半夜里摸去,总得亥时后,夜深人静,更加不妥当。
再者,他吃不准眼下程怀憬对他的态度。万一亲自登门,反倒再次叫人撵出来……咳!且等等。
倒是有一回,秦肃在灯下独自踟蹰的时候,突然想起与月南华请教。
“城主可有空,帮孤照看个人?”
“照看谁?”
月南华翻了个白眼,叼着旱烟袋漫不经心地道:“我这趟出来,只是助你搞清当年先帝薨逝的秘辛。其余的,须不与我相干。”
秦肃不晓得如今的月南华,最见不得这世上鸳鸯情浓!
无可奈何,只得竭力装作不经意地,时不时的,故意绕到饮虹楼下,遥遥地望上一眼。
程怀憬虽病的昏沉,却常爱在窗边看个风景。有那么几回,他看见程怀憬由十四郎陪着立在窗前,远远瞧去,精神倒还好,只是面色略苍白了些。
不过,程怀憬原本就生的极白。雪脂般的肌肤,形貌昳丽。
秦肃俯身在马背上,避开楼内的宫中眼线,只逗留了数息,就匆匆地拨转马头离开。
**
长安城,日升月落,眨眼就到了六月尾。
程怀憬只觉得这一场病,前世今生的苦楚全都串成了珠子。数芝麻粒似的,黑是黑,白是白。前世想不透的,如今也逐渐理出分明脉络。
倒也不算白病了一场!
又过了四五日,他在十四郎陪伴下出门走动了一次,去取在猗兰巷书铺订下的笔墨。回来时,见这长安城两侧商铺繁华游人如织,突然兴起,去南市看了趟杂耍。
他立在幻术和火焰旁,凝神瞧了许久,笑吟吟地道:“幼时母亲所说的长安城杂耍,原来如此热闹!”
“可不是!”十四郎小心地替他拢好冠下青纱,容貌半掩。
然后他又去寻姜四娘提过的,有胡姬压酒的酒肆。买了一壶颜色稀奇的胡酒,两人走在路上,边走边喝。
初夏的午后,他趿拉着高齿木屐,外袍微敞,领口内一阵阵的夏风吹入,倒显得很有些落拓士子模样。
前世程怀憬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快活,今生难得放纵一次,颇有种偷来浮生半日闲的窃喜。于是,仰脖抿了口酒,笑了。
十四郎见他笑的欢畅,也扬起眉,淡淡地勾唇笑了。
岁月安然。
风掀开覆面青纱,一帘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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