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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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实在太过刺心!
李鸿乂长须微颤,面皮簌簌抖动。乍一看,这人像是含嘴里含了支滚烫滴油的热蜡,眼皮耷拉下来,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他语带颤音地看向李夫人,认真地道:“夫人,嘉儿与珉儿,亦是我亲儿!含辛茹苦,自小培养至十六岁的我李家双生子!如珠如璧!是我亲手将他们送入沙场,归来时却只有一封谍报!二十万大军,全军尽墨!在朝廷的史官笔下,他二人有罪!”
“罪何名?”李夫人咬牙冷笑。“分明是朝中扣下粮草不发!区区南蛮夷族,却能有万匹骏马奔驰!而我应天.朝送去军中的战马,俱都老弱不堪,甚至于……”
李夫人双眸坠泪,话语再也说不下去了。
“夫人慎言!”
李鸿乂猛然握住李夫人颤抖的手,手背覆在那只白玉镯上,话语格外的沉重。“朝廷定他二人有罪,便是有罪!朝中之事,不是你我所能置喙的!”
话语到这儿,暂时有一段空白。李仙尘觑着这对老夫妇的神色,摇头叹息一声,再不曾劝。
大约是从前来府上时,听到这样的对话不止一两次,李仙尘虽然面色也染上几分轻愁,却不至震惊。真正震惊的是程怀憬!他从不知应天国败,原来早在五年前南蛮那场败仗时,就已经露出端倪。乾元十八年,他尚且在程氏祠堂内读书,因此并不知晓这段往事。即便后来他勉强从燕王府中翻阅谍报,史官笔下对这段历史也只是寥寥数笔,语焉不详。
这茶是吃不下去了,就连用饭也悬得很!程怀憬斜眼睇李仙尘。
李仙尘正在摇头间,猛然接到他目光,微微一怔,随后望向上首坐着的那对老夫妇,斟酌着开口道:“族叔,十一婶!两位族兄的祭日……当在三日后?”
“不错!”
李仙尘这句问话,就像是递给李鸿乂一架木梯,李鸿乂顺着梯子爬下来,稍微缓了口气。“便是三日后!到时你也一道来府中祭拜吧!”
“侄儿领命!”李仙尘说着拱了拱手,随后又道:“侄儿今日来府上,原本是为了替程五郎向族叔求封举荐信。”
“哦,”李鸿乂面皮彻底松弛下来,只是依然有几分疲倦。他勉强笑道:“这个不妨事!待会儿去书房,你替我拟一封举荐信便是了。盖我的私印即可!”
“如此,我便带程五郎先过去了。”
李鸿乂摆摆手。“去吧!”
程怀憬顺势站起身,李仙尘领着他跨出门槛。走出去两三步,程怀憬悄无声息地回头望过去。花厅内李夫人仍在低声啜泣,李鸿乂以手轻抚她后背。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很难在从这悲伤往事中走出来了。
李仙尘见他驻足,倒是又愣了一下,随后把起他手臂,笑道:“他二人经常如此!我那两位族兄乃是双生子,也是族叔仅有的子嗣。除此外,便连个庶子也无!”
李仙尘说着叹气。“我这族叔什么都好,就是有一项,畏妻如虎!家中河东狮一吼,便浑身战栗,浑然不似武将!”
“夫人所言,句句金玉。”程怀憬垂眸,口吻凉淡。
算是驳了李仙尘的不以为然。
“牝鸡司晨,国之不祥。”李仙尘不在意地摇头,然后又叹了一声。“如今圣主常年沉迷于丹丸术,久不上朝。真正主持朝政的,实则是中宫旻皇后。此乃国之不祥啊!”
“如果弟所记不错,旻皇后应当是出自博陵崔家吧?”
李仙尘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程怀憬笑道:“五郎记得不错,便是崔家!”
他边往前走,边继续说道:“崔家原先位列三十二高门之二,后来姜家没落,举族发配南疆,这崔家便一跃而上,成为士族之首。”
李仙尘说话间嘴角不自觉下撇。“自打应天立国,崔家一共出了四位皇后。如今朝堂上贵戚当权,多是与他崔家有裙带姻亲的。就连我李家……”
李仙尘话头微顿,随后自嘲地一笑。“连同族叔这一支系,世代都有人与崔家联姻。只是十一婶脾气倔,向来与宫中那位,有些龃龉。”
这话说的就有些深了,程怀憬只得又好脾气地笑笑。不知这话,他该不该接。
李仙尘却像是对他毫无设防,径自说下去。“因此十一婶极少入宫。除了年祭以及国祭之外,崔王两家可以说是势同水火。”
“王家……”程怀憬欲言又止,随后摇头叹了一声。“可惜了的!”
“也没什么可惜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仙尘说着已经将程怀憬带至书房。门前两排带刀的年轻部曲,见到他二人过来,先是主动替李仙尘打开书房门,随后又将竹帘半卷,窗外斜斜打进来尺余绿荫,四角放着冰桶,一室清凉。
李仙尘作势就要磨墨,程怀憬忙捧着笔砚递到桌前。李仙尘磨墨的姿势,却也稀罕。不像寻常人,求个笔墨润泽饱满,他偏爱枯墨。写字时铁画银钩,颇有几分山石嶙峋意。
李仙尘写字时,程怀憬刻意凑近了些,仔细观摩。
前世今生,李仙尘都被誉为应天第一才子,号称字画双绝。这笔枯字,大约也是宫中的喜好。程怀憬想学他几分嶙峋笔意,将来下场时,好在这卷面上也能加几分。毕竟魁首不易!
李仙尘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凑的近了,少年郎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寒梅香似有若无,不由得目光渐渐地离了雪花笺。程怀憬实在生的颜色太好!李仙尘心神一个恍惚,腕下墨便点偏了半寸。
他抬起头,手中握着狼毫,望向程怀憬笑道:“五郎凑得如此近,须乱了我心神。”
程怀憬一愣,鸦羽似的睫毛越发轻颤不休。
“美人在侧,若谁还能认真写字,那就当真不是人!”
李仙尘说着哈哈大笑,脖子上那块痦子在日头光斑底下熠熠生辉。
程怀憬愕然。
李仙尘瞅他那呆模样,忍不住又笑,摇头叹息道:“可惜我幼年早已许下王家女,不然……”他说着忍不住又唇边含笑,假意道:“王氏庭训最严!若是聘下了王氏嫡女,那么不仅家中不可蓄养妾室私伎,就连这契兄弟也认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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