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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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抱着他重重地跳下马背,云履落在毡地,踩着长而华美的篝火星河,那人对他附耳哑声道:“先生,今日孤与你青庐对拜!”**
青布纱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新人于此交拜而迎妇。此称青庐对拜!
但这须不是应天习俗,而是祁山以北的胡人风俗。秦肃母族于祁山外经营百余载,倘若当真是秦肃拿他当新妇迎娶,此礼倒也适宜。
程怀憬心内自嘲一笑。这个梦好!这个梦,须有头有尾,全了他两世未得到的奢望。
这个梦越奢靡,他便越不想醒来。
程怀憬错开视线,刻意不去瞧那个始终将他护在怀内的人。不去瞧那个人的脸,也不去想,今夜他于官道叫贼人掳了后,朝内又会起怎样的流言。
呵!在迎亲的路上,新郎倌儿叫贼首压入帐底……多讽刺。
程怀憬重又阖上了眼。
耳边脚步声纷踏而来。约有百余人,扶车俱呼:“新娘子催出来。”
抱着他那人又沉沉地笑,附耳对他道:“先生,他们在替你催妆!”
那人抱着他一步步走得极慢,靴子落入毡毯,几近于无声无息。那人脚不触地,抱着他,毡毯自外门一直铺到新房。
“先生,入帐了!”
程怀憬眼皮抖了抖,藏于袖底的指尖不自觉用力掐入掌心。依稀有些疼,却又疼得不真切。自从宿桓冲入御史台告知他秦肃死了的那夜,他不知掐了掌心多少次,从开始很疼,到渐渐地不疼。
他许是又分不清眼下与噩梦了。
刷拉一声!
那人抱着他揭开帐帘,在帐篷内许是有篝火,因为灼热夏风里有木柴毕剥燃烧的声响。又有兵士拍手唱起傩戏,舞方相氏,十二神兽逐一报名登场。
欢声笑语雷动。
那人又附耳对他轻笑道:“待傩戏毕,便该你我二人对拜了。”
程怀憬被他打横抱置于膝前,那颗死了的心,突然间又动了动。今夜的一切,与他们在淮地时何其相似!那夜他也是坐在篝火边等着秦肃,然后秦肃来了,踩着夏夜星河的光与影,抱住他,一声又一声,唤他卿卿。
那颗久藏于眼底的泪终于缓慢沁出,沿着眼角往下蜿蜒流成河。
带着薄茧的手指将它擦拭净,然后又恶劣地塞入他口内。“你哭什么?要哭,也该是孤来哭!”
程怀憬扭头,想避开那只大手。指腹沾染的泪水却仍旧送到他嘴里。连带落下的是一连串狂躁的亲吻,擦过衣角发鬓,攻城略地。
就在程怀憬气咻咻几乎不能喘气时,那人又猛地用大手盖住了他那双桃花眼。
“你不想看见孤。你不欢喜,你要娶妻。”
那人哑着嗓子似哭似笑,尾音吞入喉间。到最后化作张狂大笑声,伴随着戾气丛生的一句断喝——
“孤不许你娶妻!”
胳膊肘传开剧烈痛楚。那人居然单手就拧住他胳膊,将他双手反剪在后,嗤啦一声,新郎倌儿的绸缎红衣扯裂。
露出了里头的粗麻衣。
不是白纱、白绢衫,也不曾并紫结缨。是实实在在服丧事用的白麻衣。
那人终于怔住。
“我须又不认得你。”程怀憬在被他掳来后,终于第一次开口。声音也沙哑,却带有少年嗓音的清甜。又甜又哑地,勾唇笑了。“……你为何不许我娶妻?”
“你不认得我?”那人冷笑。“那你睁眼看看,好好地看看,孤是谁?!”
程怀憬受制于人,原不想搭理他,但他控制不住地要笑,笑得身子骨里头发酥。他藏了这许多心思,惯来不爱让人窥破。可是那人口口声声以王爷自称,要么是他在梦里全自家念想,要么……就是他早就得了癔症,再分不清楚念想与当下。
羽扇般的睫毛轻轻抖个不停。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张刀削斧裁般坚硬的脸,浓眉压眼,日月角骨凶悍地凸起,分明就是那位天生反骨的燕王爷秦肃!是了,他梦了想了秦肃两辈子,许是梦里幻影来骗他。
程怀憬瞄眼看过去,见那人胸襟敞开,露出龙筋错纠的雪脂般大块肌肉。想了想,便把脸轻轻贴上去,那人胸前又热又有弹力。咦?像是个活人。
程怀憬又去听那人心口。怦怦怦!有活人的心跳声。
再细致入微的梦,须也梦不到这样真切了。比前世红罗帐底那些个旖旎的夜,也不差些什么。
“……王爷!”
秦肃见他终于服了软,心头顿时舒坦了,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但他迅疾又想起,方才分明见少年衣冠整齐,准备着打马去万年县迎亲,顿时要收住这点子欢喜。他勉强按下心头雀跃,硬是咬着牙,冷笑不已。
“孤倒不知晓,原来先生欢喜穿着麻衣与人成亲!”
程怀憬叫他从背后扭住手臂,全身不得劲,只得往后仰着脸来望他。死死地望着,桃花眼底静的一片死寂。
“朝廷说,燕王薨了,某今日……是替王爷服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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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
秦肃忙不迭唾了几口,皱眉道:“孤知你心头不喜,但那也犯不着咒我!”
“你没死吗?”程怀憬往后仰头死死盯着他,凉薄一笑。“他们都说你死了。”
秦肃语塞。从朝廷那头,燕王秦肃的确死了,还是昭告天下的那种“薨了”,这源头说来还得怪他自个儿。他为了从江南跑到长安看程怀憬,先是假意去邺城,然后又乔装溜进长安西郊的伏龙寺。
……所以为什么,当初他要近卫告诉宫里头,他死了?
秦肃悔不当初!
当初他就没料到会在伏龙寺被捉,结果天下间最不该以为他死了的那个人,也当他死了。
秦肃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琥珀色鹰眸晦暗不明。“孤死了,你就来不及地娶妻?”
顿了顿,稍微松开些钳制,换了个姿势,重又将人抱到膝盖,然后箕踞而坐。附耳,低声地笑了。“别忘了,你与孤早就共枕过,市井匹夫还晓得,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旧人下葬日,你就来不及地迎娶新人?卿卿……你好狠心!”
“不及王爷心狠。”程怀憬垂下眼,声音轻的近似凉薄。“你哄我、欺我、掳我,从不曾当真信我。我为何要待你真心?”
程怀憬是负气话,为了自家两世不平,也为了月南华都晓得的事,秦肃却不告诉他。他气不能平!
但是秦肃显然误会了。鼻翼大张,燕王爷喘的气儿都透着狂怒。
“原来你一直都没拿孤真心待!”秦肃气的脑袋里嗡嗡响,大手揪住人衣领,三下五除二剥了少年身上这件碍眼的麻衣。又把少年头顶黑纱笼冠去了。
“好!很好!”秦肃望着光不溜丢的少年,雪脂般在帐内皎皎生光,鸦发垂地。恨恨地道:“你是孤的人!今夜孤就与你拜堂,入洞房,全了六礼!”
早在他与程怀憬起争执的时候,帐内歌舞傩戏的兵勇就都下去了,此刻帐内只剩得他二人。
程怀憬被他点了周身大穴,然后丢在毡毯上。他扬起脸,兜头一件白绢婚衣覆住他。
秦肃沉默着给他套上婚衣,又牵起他,就像牵个偶人。两人端端正正地对面立着,秦肃上看下看,又把他挪了个姿势,与他一道朝着南边儿,随后摁住他头颈,迫他跪下。
没有唱礼官,秦肃就自个儿扯开嗓子喊——“一拜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赶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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