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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走到门口,下意识地找猫眼。

然后发现他家门没有猫眼。

他把手按在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开门是会迎来一个天使,还是一位恶魔,他都无法得知。唯一知道的是,他这一次开门绝对不像开门拿个外卖,只要一来一往、做些浮于表面的交流就好了。

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说他家是游泳池,那这一次开门,就像是给了她通行券。游泳池里比体温微凉的水或许让她打个哆嗦,但是作为游泳池的他,却要默许她在水中畅所欲为、肆无忌惮地玩耍。

就像……就像古代新娘被掀盖头一样……

柏林被自己这个想法雷了一下,手下一用力——

门开了一条缝。

柏林立马摆好了表情,七分随性三分讶异,一手扶门一手插袋,淡淡目光生生抹掉他的十分拘谨。

他比简萦高一个头。按常理,简萦见到门开了应该抬头看他一下,接着她的目光就会和他微微垂下的眼睛一撞。如果是简措,可能会给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那样的话,他会立刻把门关上。

简萦没有抬头。

她手里抱着他给她的笔记本还有一叠资料,低着头看着脚尖。良久,像做足心理准备才说了一句:“来、来还你笔记。”

声音小小的,还有点糊糊的,像是含在嘴里,不是很好听,有点像不高兴满肚子气的小孩。

但柏林终于可以体会到原主的那种“惊喜极了”的感受。

像是有人和他轻轻碰杯,在他心上落下一串清脆响声。

他藏在拖鞋里的脚趾头又不自觉地翘了翘,身子缓缓站直了,把门推的更开一点。

“你进来吧。”

天知道柏林把这四个字流畅的说出来花了多大劲。说完之后还要回味一下,他刚刚有没有卡壳、声音是否紧巴巴的、最关键的是,语气够不够熟稔自然,而不像着痕迹的第一次邀约。

这么一弄,脸上表情没太控制好,以至于简萦似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柏林后知后觉才发觉自己耳根有点烫。

他掩饰一般咳了一声,微微侧身,让出一道开口。

简萦又低下头去,摇摇头:“只是来还你书。”

柏林看着她,一会笑了:“你说话怎么不带主语?”不等简萦回答,他点点她手里拿着的资料:“不想问点别的问题吗?上次化学和物理的小测我都是满分哦。”

简萦犹豫一下,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看。

“进来吧?”

柏林干脆后退一步,让出大片地方。鞋柜里有新的女士拖鞋,是他姑姑以前买的,还没拆包装。他慢悠悠拆了包装,放到简萦脚下。

简萦就像第一次下水的小鸭子,小心翼翼用脚探了探,犹犹豫豫不敢下去。身后“彭”的一声——

柏林关住门,简萦就像被同伴挤下水一样,滑进了游泳池。

柏林家装修很朴素,就是二十年前流行的中西结合装修风格,玻璃的方形长餐桌,红木中式沙发。两居室,一间是已逝父母曾经住的主卧,一间是柏林住的卧室小房。露台上晾着几件衣服裤子,沙发上扔着一件校服外套。茶几上和摆摊一样,几支笔零零散散,课本、笔记本和习题集试卷全都摊开放着,茶几下面摆着一张布艺软垫,表面布料微皱,显然是有人刚刚坐在那过。

这间朴素、有点小乱、但不失温馨的屋子,不太朴素的地方,就是电视机旁立着一只大玻璃柜,里面全是原主省吃俭用留下来的零用钱买的各个纸片人老婆的手办。

简萦显然不像是那种一到别人家里或探头探脑、或带着点领导巡逻的样子好像还要点评几句的人,但是也被那只大玻璃柜吸引了目光。

玻璃柜被擦得很干净,亮得能投出人影来。简萦好奇地往那里一望,不知道看到什么,顿时就慌张地转过了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惧怕的东西一样。

柏林本来尴尬不已,都不敢在简萦面前明着看那些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手办。见到她像辣到眼睛一样转过头,不禁往那里一看。

玻璃柜有他人一般高,里面的手办因为玻璃在灯下的反光看不清楚,倒是清清楚楚映出了他自己的模样。

柏林一愣。

他转身,简萦已经退到了茶几边上,正低头看着他摊着的做了一半的作业。

说是作业,其实也不算。月考期间老师没有布置作业,这是陈哥塞给他的今年的数竞国赛卷子。

不像插到13班里一样,他插到数竞班里面,没有受到太多的嫉恨。因为这群同学大多都在高一就已经拿到了全国赛的入场券。比如简萦,她不仅在五月份参加省级预赛拿到了参加国赛的资格,暑假里还参加了女子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个人成绩第一,拿到了金牌。

而柏林成绩虽好,却参加不了国赛。

全国中学数学联赛在前不久已经考过了,对于简萦这种已经可以入选国家集训队的人,成绩可有可无,但是对于柏林来说就有些可惜了。

他高一可没有参加过任何的竞赛,包括初赛。哪怕他现在成绩再好,也没有办法参加全国联赛,不参加全国联赛就没有办法参加数竞冬令营进入国家集训队,之后也没法保送——

也就是说,他至少要和简萦分开一年半。

柏林走过去,撸下一张沙发垫子垫在地上,示意简萦坐。然后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简萦看着茶几,目光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以后还会继续参加数竞的吧?”她问。

“唔。”柏林含糊地应了一声。

其实知道他和简萦要分开一两年之后,他联系相关老师在网上报了省级信竞初赛。

反正他想好了,他现在立下的人设就是个极其偏科的天才少年,数竞不行那就信竞。到时候参加信息竞赛,一路杀到NOI,也能直接保送。

这样,除去大半年参加集训的时光,他和简萦就可以在大学里相见。

至于数竞,等到全国联赛成绩出来,简萦要停课加训的时候,他就不搞了。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现在显然不是说出来的时机。

他起身给简萦倒了杯开水,坐到了她身边。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柏林指了指她手中还拿着的那点资料。

简萦迟疑的点点头,把那些资料在他的茶几上摊开。

“有些题……”她不确定的说:“虽然填了答案,而且是对的。但再看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题是怎么做的了。”

那肯定就是简措做的了。

柏林看了看她圈出来的那几道题,是组合题,高考和数竞都会有,只不过难度不一样。

他在给她的笔记里面提了两句,但是这类题,着实不太好讲。

因为组合很难训练,也挺看天赋。和其他几个数竞的板块不太一样,组合比较考验对离散对象的处理,说的通俗点,这类题和实际生活的联系很大,所以有一些结构很难刻画。

所以这类题一般没有太大的套路或者技巧,就算他给她讲通了一道,剩下的还是不能举一反三,以此类推。

换句话说,这些题目他得一道一道讲,而且一道一道讲的话,估计得讲到半夜。若不是他确定眼前的就是简萦,他都怀疑是简措在跟他耍心机了。

柏林挑了一道稍微简单的二项式定理的排列组合题开讲。简萦学东西一点就通,他讲完没几分钟就把这类题给吃透了。柏林看着她拿着铅笔在题旁边又自己出了一道题,晃动着笔头又自顾自的解了出来。

这是简萦的个人习惯。她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才意识到她还在听柏林讲题,忙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

“是不是打扰你时间啦?你今天还要复习吗?”

“没事没事。”柏林被往后面沙发一靠:“我是不用复习……就是,你不问明天理综的题目吗?”

简萦摇摇头。

柏林一想,也是,她未来走保送道路都不用参加高考,就没必要计较理综那点分了。

简萦转到下一道题,先试着自己再做一遍。

她做题的时候,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在纸张上投下浅淡的灰色影子。柏林的目光从那影子上移开,又移到她的脸上。

简萦写题的时候很专注,有一种自顾自的、任何人都没办法打扰的宁静。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眼尾薄薄的褶子偶尔随着眼珠的转动微抬。

柏林就这样看着,感觉自己还能再看一整夜。

简萦思考了一阵,还是没有把那道题思考出来。她扭转头朝向柏林,正想开口,柏林突然问:“今天晚上你怎么没有早睡?”

“嗯?”她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早睡?有多早睡啊?”

“很早,”柏林似笑非笑,“大概四五点钟吧。”

“怎么可能?”她脱口而出:“那我是怎么回的家?怎么做的作业?怎么……”

她的表情渐渐疑惑,轻轻问自己:

“对呀,我是怎么回的家?”

简萦的眼球震颤着,像是安错了位置的小木偶,努力地在找正确的地方。

柏林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忙按住她的手,急声道:“你是跟我回的家!我刚刚开玩笑呢!”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面容有惊骇之色:“什么都不记得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

良久不见的主语又冒了出来。柏林赶紧扶住她的双肩:“你只是压力太大了,简萦。忘掉是正常的。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忘掉是正常的!来,看着我。你记得你是谁吗?”

“……记得。”简萦有些发愣。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顾之扬。”“好,”柏林接着说:“那你现在再记得一点,每天晚上都要到我家来做作业。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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