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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漪见他这个模样,心底对他下意识的害怕在慢慢消散。一个男人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做到低头不语,季漪心里横生出“无赖”两个字。

两人之间静默许久,一直到季漪听到湛柯沙哑着嗓子说:“对不起。”这份寂静才算被打破。

季漪深呼吸了一口,“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五年前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提起过往,季漪觉得自己心头被开了一刀,想起过去的陈砚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她害怕看到五年前的陈砚。

“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季漪语气显得很平静,只是在说完后她可以坚定地看着湛柯,强迫湛柯和她对视。

仅对视一瞬,湛柯就下意识地移开、躲避。

他徒然生出慌乱感,低着头说:“对不起。”

季漪咬了咬下唇,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和冷静,但还是不可抑制的红了眼眶。

“他真的经不住你再折腾一次了。”

“他为了了结你们那段感情,半条命都没了,他心理有问题你知道吗?”季漪问。

湛柯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起,他机械着重复,“对不起。”

季漪咬了咬牙,想要将那阵鼻酸压下去,“他到现在都不肯去看心理医生。最严重的是他刚从北京回来的那几个月,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拉紧窗帘。酗酒,昼夜不分,睡不着,一个人在家会自言自语,会突然哭突然笑。”

顿了几秒,季漪语气冷了几分,“会自残。”

湛柯狠狠地抖了一下。

不是没想到,不是出乎意料。

是因为见过。

在北京,他把醉鬼陈砚带回家的那天。

陈砚吐脏了衣服,是他亲手给将陈砚的衣服脱下,然后换上干净的睡衣。

脱掉衬衫的时候,他看到了陈砚胳膊上的、胸口的、甚至腹部,全是旧伤疤。

密密麻麻。

当时在凌晨,房间开着暖黄的光,湛柯只觉得自己不太清醒,但动作下意识地加快,很快给陈砚换上睡衣。

后来他也不敢去想那天所看到的。

但那一瞬间的刺激给他的大脑留下了很深、很清晰的印象。

全是伤疤,整个上半身满布着。

那天晚上他把陈砚抱的特别紧,在陈砚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泪水滴落进床单,他道了一晚上的歉。

季漪就快压不住情绪,她狠狠的捏了一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疼的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从那之后他心理一直有问题,第一年基本是每周都会有那么一天,不得不请假在家,让他疯个够。”

“后来慢慢间隔就长了,上次他疯起来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他情绪一直在慢慢变稳定,加上认识会逗乐子的狐朋狗友,慢慢就很少看到他压着自己了。”

季漪鼓了鼓腮帮,极力控制着在眼框内打转的泪珠不落出来,她声音发颤,“真的不能再来一次了。”

对于现在的湛柯来说,最让他害怕的就是听到陈砚的过去。

他想把耳朵捂住,想大喊,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但那声音还是会无孔不入的钻进他耳中,拿捏住了他最脆弱的地方,蓄势待发着要将他一击毙命。

别说了。

对不起。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六个字,浑身颤抖的低着头,眼中的泪径直砸在地砖上——吧嗒。

季漪仰头,深呼吸,“我说这些,重点不是要你愧疚要你悔恨,重点是要你知道,陈砚究竟是怎么走出来的。”

“我见到了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见到了他最疯狂的时候。换位思考一下,你觉得我会放任你再接近他吗?”

“从你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只带出来了一条命。”

“再来一次,我怕他就真的把一辈子都搭给你了。”

他脚下那一片地被零零星星的泪水打湿,呜咽声即使有在刻意的绷着也会不经意地钻出来。

季漪站起来,飞快地在眼下抹了一把,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我就说这些,希望你能听进去。”

她够客气了。

她怕自己说的不够庄重,湛柯会不当回事。

“给我个机会吧。”

季漪刚迈出步子,就听到男人低哑地声音,携着哭腔和鼻音,她从这一声中听出了湛柯的恳求。

季漪大概能体会到一点陈砚所说的感觉,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低下头,低三下四的求和,讨好。

陈砚会感到心痛。

季漪会感到不可置信。

“求你。”

求她?

季漪身子僵直在原地。

“陈砚问我是要当小三吗?对,是。只要还能见到他,什么身份都没关系。他跟我说,既然我铁了心要绿你,不应该告诉你一声吗?所以我想求你,你可以不可以当作……当作不知道,我只要时不时能见到他,能抱抱他,就这样就好。我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的……你答应我吧。”

湛柯依然对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湛柯求她给他一个当三儿的机会。

季漪有些绷不住自己了,她一直觉得陈砚会为了爱情牺牲那么多是因为陈砚用情深。

真正面对了双方之后,季漪清晰的感受到了这种爱情带来的绝望感,

压抑到窒息的绝望感。

她冲湛柯大吼道:“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你!离陈砚远一点!最好是一辈子都别再来见他!你听懂了吗!?”

湛柯只是摇头,“我做不到……求你,求你。”

季漪眼泪夺眶而出,她愤愤的抬手将泪珠抹去,然后一字一顿地告诉湛柯:“你听着,我不是以一个正房的立场在警告一个三儿不要接近我老公。我是以一个旁观者地身份告诉你,不要再接近陈砚!”

湛柯不说话。

季漪就觉得急火攻心,她走过去将湛柯的领子揪住,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你听着,”季漪瞪着他说:“我不是怕失去丈夫,我怕他死。”

湛柯无声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打在季漪手腕上。

季漪怕自己彻底失控,她及时松开了手,留下一句“别再出现”,而后匆匆离开。

湛柯失了神,瘫坐着,眼泪像开了闸,一滴接着一滴,大有流干的兆头。

家族企业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稳定。

倒不是说工资不稳定,也不是别的什么不稳定,就是头顶的高层不稳定。

今儿老二得势,明儿老二倒台老三得势。

不会站队的人注定混不好。

一般高管层的分三种人——

第一种是特别会站队的,总能及时的跟对人,确保自己地位高枕无忧。

第二种是特别不会站队的,但能干,业绩好看,能赚钱。

第三种就是陈砚这种——不站队的。

这种说好也好,大换水的时候波及不到。

说不好也不好,两边都没讨好上。

下场往往是被开。

陈砚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在想,自己能苟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自己到底也工作了五年,离职待遇也不错,给了不少钱。

把东西放进车里的时候陈砚又想,这二十来万的车也没收回去,挺不错了。

他给季漪打了个电话,“走,请你吃饭,庆祝我失业。”

季漪骂他神经病,不过还是站在店门口等他过去接。

上车后季漪就问:“还真给开了?”

今天早上陈砚去上班之前就跟季漪说,今天有个大会,他估计要凉了。

陈砚啧了一声,笑说:“说的比唱的好听,给我挂了个没多少工资的闲职,那我可不得转身送他们一张辞职信。”

辞职信他提前几天就写好了,方便的很。

梁其致给批的,今儿说要给陈砚挂那个闲职的时候梁其致嘴就合不拢了,收到意料之中的辞职信后更是二话不说就给批了。

临了还来一句——

“陈副总,啊不对,陈先生,”粱其致笑道:“恭喜啊,解脱了。”

陈砚回头也冲他笑,“谢谢啊。”

“想吃什么?”陈砚语气轻松地问。

季漪说:“你都失业人士了,我哪好意思让你请”

陈砚笑了,“操,我这才刚失业还没满一个小时。”

季漪兀自摇摇头,“太可怜了,姐姐请你吃顿好的。”

陈砚挑眉,“多好的?”

季漪想了想说,“桶装方便面怎么样?”

陈砚:“哇,有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方便面都吃桶装的。”

季漪笑得前仰后合,笑累了才想起来问:“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怎么过?”

陈砚蹙眉,“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季漪:“一个月还不够快吗?”

陈砚:“女人都是这样计算的吗?”

季漪:“你第一天知道吗?和我合作那个姐妹,每年都提前三个月告知亲朋好友们可以开始着手准备生日礼物了。”

陈砚腾出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被季漪打了一巴掌,“开你的车,狗命重要。”

两人当然不至于吃“高贵的”桶装方便面,陈砚选了一家平时比较常来的店,点了他的老三样,边吃边和季漪聊。

“以后准备做什么?”

“做白日梦吧,我的一个亿还没中上呢。”

“傻逼,你他妈要中奖倒是去买彩票啊。”

“哦对,最近给忘了。”

陈砚生日在6月26日,其实具体的他也不知道了,他小时候没什么过生日的记忆,半大一点就被爹妈扔了,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的。

过生日的概念基本是到高中才慢慢形成的。

高三的时候有个舍友提出给他提前一个月过生日,因为六月底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几个人偷偷买了个小蛋糕,提了点炸串,蜡烛是防止停电用来备用照明的大蜡烛。给他过了个“粗制滥造”的生日,陈砚特别开心。

主要是那天湛柯也在。

他求了很久,卖惨说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过生日,湛柯这才动摇。

还给他买了生日礼物,一部新手机。

大概因为陈砚是个穷鬼,自从把注意力都投到学习上之后,以前打架攒的那点钱花起来就跟流水一样,穷的心惊胆战。

手机是老到掉牙的款式,打电话都能卡挂了。

穷鬼陈砚于是高考一结束就去打工了,不过没挣到钱,因为没绷住脾气把一顾客给揍了一顿。

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最后就给他结了五百块钱。

他把欠舍友的饭钱一还,就剩两百多块钱了。

只能买到一个爷爷款的睡衣。

湛柯嫌弃的很。

陈砚却因为这个好几天没吃上饭。

打零工挣点吃饭钱,然后拖到要去北京前,把房子给卖了。

是的,他有房子。

爸妈把他扔了的同时,把那套房子也扔了。

不过地段不好,离中心太远,他从小上学就得跑个大老远。

邻居阿姨看着陈砚长大,一直给张罗着卖房的事情,最后卖了个不错的价格。

25万左右。

后来陈砚就有刻意的去关注身份证上的那个日期,每年临近六月底,就要凑过去问湛柯,有没有时间陪他过个生日。

大学的前两年,湛柯有一年有事儿没来,陈砚就请自己吃了份砂锅。

后两年在他们在一起了,不过湛柯依然只陪他过了一年的生日。

因为最后一年他们没扛到6月26号。

他们分手了。

那年生日他是在抱着酒瓶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中度过的。

陈砚一辞职,杨戚那边就迅速得到了消息,又是一通电话打过来,请他来见狐朋狗友们。

陈砚当然要去。

几天玩下来心情倒也一直保持的不错,以至于他真的没发现湛柯已经近十天没有出现了。

六月一日。

小朋友们的狂欢日。

下午六点季漪接到了杨芩的电话,说妈快不行了。

自从上次母女俩接连为杨兵的事儿来借钱后,季漪就没有再去过医院。

她当然知道这个消息迟早有一天会来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给简乐交代了小朋友们订的甜点,然后扯下围裙,一边打电话一边向外走去。

“陈砚,我妈不行了。”

季漪向来不愿意喊这声“妈”,但到节骨眼上不得不喊得利索。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着急,陈砚问她要不要来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出租车上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

这句话大概说的就是杨芩。

她会为突然跑来的施暴的杨兵哭,会为杨兵坐牢害怕的哭。

但面对眼睛没力气睁开的妈妈时,却突然没了眼泪。

她通知季漪的时候语气也是淡淡的。

病床前不能站太多人,季漪一进来她就出去了,神色平淡,在陈砚脸上张望了两眼,然后问:“怎么不进去?”

陈砚靠在墙边,感受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死寂的空气中,这专属医院的感觉。

他垂眸,勾起一个很淡的笑,“有必要吗?”

杨芩了然,点了点头,然后木木地坐在一边,没头没尾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婚?”

陈砚笑了一声,没理会。

病房里——

季漪妈说话只剩气音,她没有力气说多余的话,只是动了动手指,试图抓住季漪放在床边的手。

但她早已没有足够的力气抬起胳膊。

心里的焦急也无从表达。

只能撑着沉重的眼皮,紧紧盯着季漪。

“漪漪……”

她声音极轻,季漪要将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得清。

季漪点头,“您说。”

她又试图勾了勾手指,只触到了季漪的落下来的衣角。

无力地笑了一下,人之将死,倒也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她这一辈子,就是注定到死也牵不到女儿的手。

“漪漪……”她又喊了一声,然后断断续续地说:“妈妈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码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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