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前往（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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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和煦,草长莺飞。随着天气渐渐回暖,京城里的年轻姑娘们也都换上了轻薄漂亮的新衣,热衷于参加各种各样的春日赏花宴。

小半个月前，平昌侯府千金就已经发出帖子，邀京城各位小姐公子前来赴宴赏花。

作为近期炙手可热的鹿冠将军亲妹，鹿呦同样也收到了请柬。然而赴宴之后,她却没有和其他人一道，一边聊天一边赏花，而是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凉亭坐了下来,想清静清静。

她还没清净多久,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鹿姑娘怎么不出去赏花？而是一个人躲在这里？”

略微耳熟的声音灌入耳中，鹿呦抬头一瞧,忍不住想要皱眉。他来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高衍！

只一瞬，鹿呦脸上便浮现出柔婉中略带腼腆的笑，她起身，想要朝高衍行礼。

高衍赶忙上前一步，虚扶住鹿呦手臂，脸上是平易近人的笑，“鹿姑娘无需多礼。”制止住鹿呦行礼之后，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问题。

“可是觉得与京城这些千金小姐们有些难以相处，难以融入进去？”高衍声音温柔猜测道。

高衍显然很了解京城贵女们的德行。京城那些千金小姐大都傲气得很，除了少数几个父兄和鹿冠关系比较亲近，其余人虽然表面上对鹿呦客客气气的,但私底下说起鹿呦却只有嘲笑之语。

然而，这却并非是鹿呦躲到凉亭来的理由。

如果她当真想和那些京城贵女交好，用不了一个月。只不过，鹿呦对和这些贵女交好没有兴趣罢了。

原本想要摇头否认的鹿呦，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她仍旧是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否认的模样，只是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细微神情，让人一看便知道她在撒谎。

“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多谢太子殿下关心。”鹿呦停顿了一下，觉得太子应该能够看出她此刻想要一个人呆着调整心情。她了解到的太子，既然发现她想要单独呆着后，应该会识趣地主动离开。

却不料……

“其实你只是不习惯而已。我刚成为太子时，也曾因为不习惯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高衍脸上神情越发柔和，说出口的声音也带着满满的宽慰。

鹿呦低垂着眼眸，浓密的长睫遮住了她眼中的思索。高衍想做什么？！结合各种传闻，她认识的高衍绝不会在自己和她不过几面之缘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

表面上，鹿呦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高衍的反常，反而对他的安慰深表感激，实际上，她心里却对高衍暗暗提高了警惕。

高衍又留下来安慰了鹿呦几句，甚至向她透露了一些小技巧，以及京中贵女们间的一些情况，好方便她尽快融入贵女群中。

高衍的所作所为，让人评判，自然是既温柔又体贴，好得不能再好了。但凡今天换一个姑娘站在这儿，肯定要对高衍感激涕零不已，甚至有可能芳心暗许。

偏偏高衍今天对上的是鹿呦。

看似对她感激涕零的鹿呦却在高衍走后眼眸中显出深思之色。她略有些不确定地想——高衍方才是不是故意在博取她好感？

应该不是。

摇了摇头，鹿呦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就算鹿冠地位再高，也用不着高衍这个堂堂太子出马来争取他妹妹的好感。

另一边，面带温和笑意的高衍一转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冷下来的眼眸似是藏了寒冰。

回想起鹿呦方才的反应，高衍勾了勾唇角。他真期待高彻回来之后，见到鹿呦对他已经芳心暗许的反应。

也许最初争夺太子之位的时候，高衍只是不想再对高彻退让，不想再做高彻的影子。但随着他拿到太子之位，还见到高彻如此落魄、深陷泥潭，一蹶不振后。高衍内心的想法渐渐有了变化，不知不觉间，他开始想要抢走高彻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也尝尝自己当初尝过的滋味！

而在高彻落魄之时，仍然对他不离不弃的鹿呦，就是他接下来的目标！

高衍脑中回想起上一次前往燕王府见到高彻和鹿呦时的情况，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他到底跟在高彻身后那么多年，一眼便能瞧出高彻十分在意鹿呦。

也对，一个在他众叛亲离，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的时候，却仍然留在他身边，对他悉心照料，温柔体贴的漂亮年轻姑娘，怎么可能不在他心中占据特殊地位呢。

高衍走后不久，鹿呦原本想在凉亭里再待一会儿。没想到她刚坐下，便听到外边又传来几声交谈之声。

听着来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鹿呦认命一般站起身，满心无奈。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人人都喜欢往僻静的地方跑。她只是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罢了！

竹林晃动了几下，两道人影从竹林后钻出来，出现在鹿呦眼前。

方才还满心无奈的鹿呦一见到来人，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冷了一冷。

这来的竟然又是一个熟人。

刚从竹林里走出来，身穿鹅黄色春衫的年轻姑娘见到站在凉亭里的鹿呦，同样惊诧不已，甚至不由自主喊出来，“鹿呦，你怎么在这里？！”

比起程宝珠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惊慌和震惊。鹿呦脸上的神情就镇定多了。她甚至微笑着朝程宝珠点了点头，温声解释道：“我见此处风景好，便来坐一坐。程姑娘又是为何来这儿的呢？”

一见到鹿呦，程宝珠便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下意识冷哼一声，刚想尖酸刻薄地回道我来这儿关你什么事。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人。她连忙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年轻男人。果然从对方脸上看出几分困惑。

站在程宝珠身边，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虽然没有高彻那般的好相貌，也不似高衍那般气质出众。但他身上自有一股贵气，一眼便能让人瞧出此人出身富贵，家世出众。

这位年轻男子姓沈，乃是沈国公嫡幼子，确实是身份尊贵。除沈国公嫡幼子身份之外，他还是程宝珠的未婚夫。

“这位是哪家千金？”沈玉钦转头，看着程宝珠问道。

听到沈玉钦的问题，程宝珠脸上显出一瞬间的慌乱，她下意识看了鹿呦一眼。指尖狠狠掐了掐掌心，疼痛让她克制住了脸上的神情。她重新看向沈玉钦，微笑着介绍道：“她姓鹿，乃是鹿冠鹿将军的妹妹。”

提起鹿冠。程宝珠心中不由自主窜起几分怒意，还有几分怨怼。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这样！明明她才是从小和鹿冠一起长大的人，但最终鹿冠都会倒向鹿呦，半点不顾他们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

程宝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满。开解自己。她上一辈子就见识过鹿冠的偏心，如今不过是意料之中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这辈子她已经抓住了最重要的人！

程宝珠这般想着，情不自禁抬眸看向身边的沈玉钦。

沈家老太爷和程家老太爷当年曾是至交好友。某天醉酒之后，沈老太爷和程老太爷两人给还未出生的孩子定下来了娃娃亲。谁料两人后来都得了一个儿子。这桩亲事只能继续往后延续到第三代身上。

没想到，沈老太爷的儿子极为争气，进入官场后，官越做越大，十几年前就已经成了京官，后来更是被封为国公。

上一世的时候，她没有把鹿呦赶出程家，反倒是她自己，以出生时命浅，不得不在庙里待了十几年的程家女儿身份回到程家。

上辈子她刚回到程家没多久，沈家便派人来重谈婚约。程父当时还不过是个太守，但沈家当家人当时已经是国公了。沈家那一趟上门，本意是想寻个理由和程家退婚，但万万没想到，一道前来程家的沈玉钦竟然看上了鹿呦，劝服了家中父母，让他们改了主意，同意继续这桩婚事！

程宝珠记得当时的自己嫉妒不已，她甚至想了许多办法来破坏这桩婚事，然而却都没有成功。反倒让沈玉钦和鹿呦感情越发深厚，让沈玉钦愈发坚定了取鹿呦为妻的念头。还让程父以及程家其他人都厌弃了她！

鹿呦和沈玉钦的那一场婚礼办得热热闹闹，不管是程家人还是沈家人全都高高兴兴，乐于见到两人成婚。然而在那么热闹的婚宴上，所有人都遗忘了被锁在院子中的她。明明她才是真正的程家女儿，鹿呦连半丝程家的血脉都没有！这一桩婚事本该归她所有！

沈玉钦和鹿呦成婚后夫妻恩爱，沈玉钦对鹿呦宠爱非常。

沈玉钦出生豪富，家世显赫，又英俊潇洒。对鹿呦这个妻子，又情深意切，一片真心。有他珠玉在前，只要一想到，自己原本的丈夫应该是沈玉钦这样的。程宝珠怎么可能对其他人看得不上眼。因此上辈子他直到二十多岁也没有成功嫁出去。

这辈子程宝珠吸取教训，一回到程家便先想办法把鹿呦赶出了程家。

上辈子的时候，她嫉妒鹿呦和沈玉钦，却又忍不住自虐一般去打探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重生之后，她分外感激自己当初的行为。正因为上辈子对鹿呦和沈玉钦相识的了解，这辈子她才能效仿鹿呦上辈子的做法，认识沈玉钦，并让他愿意娶自己为妻。

程宝珠最得意的一点便是，她知晓将来这天下会是谁的，因此很早之前便暗示程父和太子高衍手下的人交好。在她的暗示下，程父这两年和太子高衍手下的人走得很近，借着对方的路子，他终于从太守之位上挪了位，成功入京。

程宝珠相信，在她身份更高之后，沈家肯定会更加满意她这个儿媳妇。

然而哪怕如今她已经是沈玉钦未婚妻了，沈玉钦平日里对她也很好。但程宝珠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午夜梦回之时，又经常会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此刻见到出现在她面前的鹿呦，程宝珠突然间恍然大悟。她不安的，她觉得缺失的，其实都和鹿呦有关！

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

同样的，她这辈子过得这么好，抢走了鹿呦的身份，夺走了她的好姻缘。然而，鹿呦却什么都不知道，看不到她怅然若失，痛苦万分的模样，这让她的喜悦减少几分。

一想到上辈子的恩爱夫妻，这辈子见面不识，眼神陌生。程宝珠心里由衷地生出喜悦来。在这一刻，她甚至差点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想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给鹿呦。让她知晓，这辈子她到底失去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就在程宝珠快要克制不住自己，想要露出得意欣喜的神色之时，沈玉钦的声音忽然将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

“原来是鹿将军之妹。”

程宝珠惊诧不已，沈玉钦竟然会态度和煦地与鹿呦打招呼？他为什么会主动和鹿呦打招呼？！就算鹿冠如今是大将军，又哪里会用得着沈玉钦如此纡尊降贵？！

陡然之间，程宝珠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慌。上辈子鹿呦和沈玉钦两情相悦，生活美满。这辈子她虽然用尽手段，学着鹿呦的模样，把沈玉钦抢了过来。但会不会这两人命中有注定的姻缘。这一次初见又让沈玉钦对鹿呦一见钟情，生出好感了呢？！

毕竟，她能够抢走沈玉钦，就是通过模仿鹿呦上辈子和沈玉钦的相处！

她午夜梦回时生出的不安，正来源于此！

事实上这回只是程宝珠多疑了。她心中惶恐，有所偏向和猜测，在看沈玉钦与鹿呦的相处时，也不由带上几分偏见。在程宝珠眼中，沈玉钦对鹿呦说话时，态度温和亲近，实际上他只是礼貌地朝鹿呦问了声好而已。

毕竟眼下鹿冠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警惕和害怕盖过了程宝珠心底的得意。她再也忍不住拉了拉身旁沈玉钦的衣袖，装出不舒服的模样，提出想走。

由于不安，程宝珠脸色发白，额角上还有沁出来的汗珠。看在沈玉钦眼里确实像是突然身体不适一般。

沈玉钦看不出来程宝珠的玄机，站在凉亭里的鹿呦却一眼就看出了程宝珠脸上一闪而过的警惕。望着程宝珠和沈玉钦远去的背影，鹿呦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程宝珠方才那副模样当真是太可笑了。她是以为自己会看上沈玉钦不成。就沈玉钦那个模样哪里比的过高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想到高彻，鹿呦原先还算不错的心情忽然间又低落了下来。高彻离开京城已经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最近他怎么样。

鹿呦本就没什么参加宴会的兴趣，这个时候越发提不起兴致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宴会，鹿呦一出平昌侯府便直奔鹿家的马车所在。现在她只想早点回去好好歇息一下。

自从因为程宝珠而想起高彻之后，鹿呦心思便一直放在高彻身上。上了马车后，她的大部分心思也都专注在自己的世界中。

然而出了平昌侯府没多久，一心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鹿呦，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她掀起帘子一瞧，马车外的景色显然不是她方才来时的模样。

鹿呦顿时心生警惕，回想起方才上车时见到的车夫。对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垂着头，头上的小帽遮了大半张脸。她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今天是太疏忽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鹿呦脑中飞速转动着，打算想一个妥帖的办法，让自己脱身。不多时，她心中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然而这个法子也算不得万无一失。

马车已经渐渐越驶越偏，鹿呦知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冲着外边车夫喊话。忽然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

真正的鹿家马车夫早已被人打晕扔到了巷子里。如今顶替马车夫的是个大约四十多岁，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他原先打算驾着马车出城，等出了城后再杀了鹿冠那个奸佞小人的亲妹妹，没想到刚行到半路，他那在沙场上久经生死锻炼出来的直觉突然发出预警。

他下意识往旁边一避。

下一秒，一枚乌黑的菱形暗器就扎在了他方才的座位上。

当机立断，中年男人从座位下抽出一把长刀，挡住对方又一枚暗器。

中年男人以前都是在战场上与敌人正面厮杀，几乎不曾与这种躲在暗处的敌人较量过。在发现怎么都找不出对方的踪迹后，他心中一动，猛地折身，打算将还在车厢里的鹿呦拖出来。

一见到中年男人的动作，原先还躲得严严实实的救援者，终于从暗处主动显出身形，猛地朝中年男人攻去。

引出敌人后，中年男人脸上显出几分厉色，毫不犹豫与对方缠斗起来。他本以为对方先前一直躲在暗处，只会使暗器，想来正面对战本事不高。没想到正式交手之后，他惊觉对方竟然也使得一手好剑术。

这剑，是杀人的剑。

搏斗了一会儿后，中年男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眼看闪着冷冽寒光的长剑朝他胸膛刺来，一想到自己无法替老将军报仇，中年男人心头满是不甘。

就在中年男人以为自己这回要彻底没命了的时候，对方的剑却避过了自己的要害！

捂着伤口，中年男人看了眼一身黑衣，蒙着面的高手。他已经从对方方才的态度上，看出对方似乎有意放他一马！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犹豫了一下，他果断转身跳下马车，狂奔而去。

外边在打斗的时候，马车车厢里的鹿呦一直紧绷着心弦。听到外边声音平复下来，她心头的那根弦也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