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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砌雕栏圆月,朱扉半掩相望,琼枝碎影绮窗,良风染香过堂。宝鸭里袅袅苏合,蕴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恰这里三人对影,恍惚是寻常闺阁。
小小侍婢放诞笑着,获得芷秋斜挑一眼,恍若鬼差的勾魂链,美得惊心动魄,“鬼丫头,不要笑他哩。”旋眼见孟子谦已饮干茶盅,她复柔软地笑对过去,“可吃饱了?要吃酒不啦?要吃麽,叫桃良去楼下要了来。”
那孟子谦自接了桃良所递的一条缠金丝素粉绢揩嘴,将广袖摆一摆,“不吃酒,你不是才应了局子回来?必定又没少吃。”
廊下交杂急管繁弦,隐隐绰绰娇女柔唱。未知几何,芷秋业已困乏,便叫人收了饭食,复笑,“既不吃酒,那你坐一下,我洗了澡咱们就睡好吧?”
孟子谦朝窗外望一眼,星辰明耀,拂去他白日蒙尘,顿也觉困倦,恍忆一事,便朝桃良指一指罗汉榻上一长匣,“小桃良,你把那匣子拿来。”
依言,桃良捧过匣子给他,见他将下巴朝芷秋努一努,便又转与芷秋。
那长匣所用黄花梨雕造,盖儿上绘翚翅彩凤,单此便不凡。至于匣内之物,芷秋了然于胸,却仍作乍惊乍喜之色,“这是什么呀?”
“你打开瞧瞧。”
匣子揭开,与芷秋所料无二,原是一支鎏金蝶簪,蝶翅乃用碎宝石攒成,流金溢彩,合对明月,熠熠生辉。芷秋拈在指间,反复观摩,眼色说不出的甜蜜与喜悦,嘴上嗔怨,“怎么又赠这些给我?我又不是图你这些身外之物。”
她百转千回的眼波,姿姿媚媚的神态,无一不使孟子谦神魂颠簸春思荡,更觉身轻气爽,翩然欲仙。
这厢笑着,替芷秋亲手簪于堕马髻侧,“这是我家商号里刚做出来的,只此一件,我一看就觉得堪配你,特意找父亲要了,我晓得你不图我这些,可我就愿意给你。你不晓得,前几日蓝苏儿同我那两房妾室还为了这个吵的不可开交,我都没给,就想着留给你。”
一席话儿好似蜜里调油,说得芷秋笑意盈盈,挪至他边上往他一双薄唇上轻轻一触,巧擦而过,“谢谢你时时都惦记我,不过这是咱们好,我待你呢,也不同别个。所以要常劝你,你刚娶了妻,又纳了妾,还是要顾着家些,我麽,你放在心里就好了呀,我明白的,倒不必显在外头,叫你父母晓得了,又说我们这里是销金窟、索魂府,再关你个半把个月不许你出门,我们就见不上了呢。”
这笑靥嫣然,便是孟子谦神魂醉处,将她一只无骨之手握在掌中,起誓一般郑重,“你放心,他们也不敢关我了,横竖我也依了他们,早早就娶了这个蓝苏儿,依我的意思,还要缓年把再成亲,如今他们还有什么不足?以后再不拦我的。”
正说着话儿,眼见俩相帮提水而来,桃良招呼着入了水晶帘内,不时出来,“姑娘,就沐浴吧,一会水该凉了呀。”
及此,那孟子谦拔座起身,抚一抚芷秋一片艳腮,“你洗吧,我到楼下去找妈妈结了上个月的账,一会就上来。”
笑眼送他一阙背影消失在灯影丛脞的廊下后,芷秋拔下蝶簪掷在案上,欢颜如同忽来风雪,刹那结冰。
缓步踅入帘内,另一方侍女台屏后已是烟雾袅绕,月香水影。桃良跟随着替她宽衣,一壁将她搀入浴桶内,“姑娘,这个孟公子同那些人比起来,也算大方的呀,怎么近来姑娘却愈发的烦他了?背过身就没了好脸子。”
芷秋游于水中,两条白玉剔透的柔臂交抱于桶沿上,唇角勾出一丝讥讽,“大方?怎么算大方?”
“自然是舍得给银子了,”桃良拈着湿漉漉的绢子撩开她后劲上的几缕碎发,替她轻轻擦拭背脊,“就拿今天的祝老爷来比麽,祝老爷是咱们苏州的知府,有权有势,做了姑娘的局也有一年了,可哪回不是该如何就如何呀?多的麽也就给个三四两银子,就跟个守财奴似的。孟公子不用姑娘开口,时常就替姑娘想着,早上走的时候还同我说,那个案桌沿边掉了一块漆,要给姑娘另打一张紫檀的,这就算是痴心的了。自然了,不好和梁相公比。”
说到此节,她抵腕轻笑,“说到这个,我好像听见说,梁相公被他父亲打了,怪道这几日不来呢,原是在家养伤呢!”
芷秋歪枕在臂间,眼皮半阖,似一只艳蝶徐徐缓缓地振翅,“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呢?自古以来,男人到这平康北里①烟花柳地来,无非是为了个野趣,其趣在欲合未合之际,既合则已,其情在要嫁不嫁之时,既嫁则休②。你说孟子谦痴心,实则可笑,不过是因我不是他的檐下之人,他知道我不属于他,才以‘痴’待我。倘若我是他的一房妻妾,他亦会以‘痴’待别人。”
她挑了唇角,薄刀片子似地笑一笑,“男人不是常说么‘妻不如妾、妾不如伎、伎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哼,这是对呢。再则你说他大方,实则他却是贪,妄以钱财买我一片真心,可真心这个东西……我有没有,我自己都不晓得。”尾音高低绕转,恰似楼下某间轩厅一女婉唱,满是真假难辨的缠绵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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