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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宸光殿中,嘉武帝第一次与赵子珩提起了立储之事。
父子俩对坐弈棋,嘉武帝忽然叹道:“珩儿,你哥哥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赵子珩下棋的动作一顿,原本上扬的唇角拉平,乌瞳看向他对面的人,问道:“父皇想说什么?”
嘉武帝却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落棋。等赵子珩走完了那一步,他才又道:“你哥哥走的时候,为父的心都要裂开了......那一刻为父觉得,这日子,也真活到头了......”
他苦笑一声,又自嘲道:“可是啊,日子还是过着,我也还是活着。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是先死了。”
赵子珩皱眉,打断他道:“父皇!”什么死不死的,这些话听在耳中实在刺耳。
“嗐,别误会,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说我活够了,为父只是想告诉你,时间过得太快,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便只能去面对了。”
嘉武帝看着儿子,沉声道:“珩儿,你应该知道,这个位子,若你哥哥坐不上,那么除了你,为父不可能再给别人。”
终于说出来了。
自太子哥哥去后,赵子珩便隐约察觉到嘉武帝对自己的期望。但是嘉武帝不说,他当儿子的,自然也不可能先开口去问。
只是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很多事情,都让他觉得沉重。如今听嘉武帝终于对自己说出来了,赵子珩便有如解脱一般,反而觉得心里松快起来。
“父皇,您知道的,我并不想,也不愿要那个位子。”
嘉武帝虎眸沉沉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沉声道:“世人皆想,你却为何不愿?”
赵子珩无畏地回望这父亲,轻声道:“因为我不想让我爱的人在这深宫中受委屈,更不想让我的孩子为了争宠而互相倾轧伤害。”
“叮——”嘉武帝手中的棋子掉落。他站起身来,一掌掀翻了棋盘。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嘉武帝铁青着脸,指着仍坐着的赵子珩怒道:“竖子!你竟敢、竟敢口出狂言!”
嘉武帝这辈子,最爱,亦是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懿纯皇后慕容心琬。那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堂前的明月光,他爱她,却也愧对于她。
可是这样的事实,却不能由自己的儿子来说。嘉武帝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心虚,愤怒,并且,无能为力......
赵子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嘉武帝原本指着儿子的手指慢慢地抖动起来,然后便无力地垂下。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跌坐回去。
“哈,”他一手撑额,挡住了面容,却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却如同悲鸣,苍凉,又荒芜。
赵子珩对嘉武帝的感情十分矛盾。五岁以前,要问赵子珩这宫中他最喜欢的人是谁,那他必定会说“是父皇啊”;可是五岁之后,慢慢地,因为母后,他恨起了他;而在母后走了以后,他便更恨他了。
但是人都是会长大的,等他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懂得的道理也越来越多,对他的恨意,也便越来越淡了。
可是毕竟恨过那么些年,赵子珩已经习惯了以那样一副对立的面孔去对待他,即便他心底对嘉武帝依然有对父亲的崇拜与敬爱,可是他却没办法若无其事地亲近他。
赵子珩站起身来,走到嘉武帝身边跪下。
嘉武帝哑声道:“你走吧。”
赵子珩没有动。
“走吧。”嘉武帝疲惫道。
“父皇,”赵子珩看着嘉武帝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大,粗壮而有力,小时候,便是这双手一次次地将自己举起,让自己“飞高高”;也是这只手,抓握着自己的小手,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教他写字......
可是现在,这只手生了褶皱,长了黑斑,变得苍老,无力。这个曾经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巨人,已经老了。
赵子珩曾很多次看见过他的白发,可是他的面容并未显露出迟暮的痕迹,他便以为这个人一如自己记忆中强悍。可是他却忘了,岁月让自己成长,自然也会让眼前的这个人老去。
他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低声道:“父皇,是儿子错了......”
嘉武帝心底一震。这是赵子珩第一次向他认错。小的时候,赵子珩性情倔强乖戾,皇后在时,将事情捅到他母后面前,只要讲道理确实是他不对,他尚且愿意认错;
可是当面对的是他这个父亲的时候,那么不管是不是他做错的事情,他都不会低头,绝不认错。
骂他,他只当是耳旁风,打他,他可以硬气到一声不吭,最后反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心疼。这样一个孩子,他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会看到他有向自己认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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