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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盐欢

听到邓旭的话,贺飞和陆云薄一起点点头。

邓旭打完招呼后,不再看门口的两人,而是低下头,自顾自翻着他眼前的一叠文件。

文件沙沙作响,三人谁都不说话,空气里的气氛尴尬至极。

贺飞握了握拳头,走近办公桌,主动开口说道:“邓主任,我?们一起来,就是想和您谈谈昨天的事?情。”

邓旭听了他的话,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文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摘下自己的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又把眼镜带上。

“谈什么?”邓旭终于抬眼看了看贺飞,“我?是不会同意你离职的。”

“邓主任……”贺飞说道,“这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邓旭也一夜没有休息好,他不想让贺飞离开。

他本打算今天消极应对,把这件事情拖下去。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贺飞,但依然抱有一种侥幸心理——或许贺飞只是一时兴起呢,或许把这件事情拖一拖,贺飞就能想通。

但是他没有想到,一夜过去,贺飞的态度似乎比昨天更加坚决。

他有些着急,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说道:“你离职以后要去干什么?”

“我?昨天给您说过了,我?要去做软件。”

“是跟陆云薄一起吗?”邓旭指了指陆云薄。

“对。”贺飞点点头。

“你为什么突然想去做这个?”邓旭问道。

“不是突然想去,我?一直就很喜欢做软件。”

“图书馆的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别人想进都进不来,你干嘛要跑去做其他工作?”

“邓主任,图书馆的工作是很好,可是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邓旭奋力?地摇了摇头,他抓起办公桌上的文件,说道:“贺飞,你看看,这是我前几?天去参加文化?局会议准备的文件。”

“你看看这个。”邓旭抽出一张纸,说道,“这是咱们图书馆第二季度和第三季度的营收。咱们一个公共服务单位,能创造这么多利润,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特意把营收表也?带到会议上去了,上级看了以后非常的满意。我?就借了这个机会,又提了日后的发展计划。”

“我?给上级说,今年年底之前还要购入更多的图书,你之前告诉我?,咱们图书馆的外文书刊和杂志太少,我?也?汇报给上级了。”

“这些上级都同意了,买书的资金这个月就能批下来。”

邓旭对着贺飞说着计划,语速很快,把自己所有想法一股脑地告诉贺飞,“不光是买书,明年年初还要建阅览室,咱们现在的阅览区是开放式的,平时借书找书的访客人来人往,还有工作人员到处走动,会打?扰看书的人。”

“所以我还提议,在空间最开?阔的一层跟二层,建一个封闭的阅览室,提高大家的阅读体验。”

邓旭连珠炮似的说着自己对未来的愿景。陆云薄和贺飞一句话也?插不上。

“明年的读书活动我也?要办得更好,我?准备请几个咱们本地的知名作家,再推出一个会员服务,这些会员可以参加作家每周的讲座。”

“这是我从别的城市在图书馆学来的先进经验,明年咱们自己也?可以试试。”

“还有,我?还向上级提交了一个最重要的计划。”邓旭顿了顿,说道,“我?让上级把咱们后面那块土地批给图书馆了,等到所有手续办完,你就可以破土动工,盖咱们图书馆的二号馆。”

“二号馆盖好以后,我?就会让你当它的负责人。”

“邓主任。”贺飞说道,“这件事,昨天您的朋友周启南已经告诉我?了。”

邓旭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坚持离职?”

“我?做的这些规划,不仅是为了图书馆的未来,也?是为你以后的事?情着想。”

“现在图书馆越来越繁忙,可能明年还得招新。要是再加入新人,我?就让你做他们的组长。”

“等到二号馆建好,你的资历也?有了,我?就向上级申请,把你升成副主任,负责二号馆。”

“贺飞,你只要好好继续在图书馆工作,不到三十岁,你就是副主任了。”

“图书馆的工作又安定又不辛苦,你自己跑出去做软件,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事?情。”

贺飞说道:“邓主任,我?不想当副主任,我?也?不怕辛苦,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难道你不喜欢图书馆的工作吗?”邓旭无奈地问道。

“我?很喜欢图书馆的工作。”贺飞说道,“这里的工作很轻松,每个同事?也?很好。还有您,对我平时也是照顾有加,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那就留下来吧。”邓旭声音低沉,嗓音里隐隐有一丝哀叹,又像是哀求。

贺飞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图书馆的工作好,但对我来说,也?仅仅是一份好工作。我?想要编程序,写代码,开?发软件。”

“邓主任,您知道,我?平时闲下来时读的最多的,也?是计算机相关的书籍,这是我真正热爱的事?情。”

“你喜欢写程序,在图书馆里也?可以写啊。”邓旭说道,“那个图书查询系统,不就是你在咱们图书馆的电脑上写出来的吗?

“你要是想做软件,我?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你要是觉得在二楼总是被人打扰,新的员工休息室已经建好,我?这个办公室就空出来了,你可以把电脑搬到办公室里来写。”

贺飞说道:“我?知道您可以让我自由安排时间,但总归对于图书馆工作来说,新软件只是业余时间可以做的事?。而我?想做的,是全身心的投入。”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你只是用工作的空余时间,就写出了很好的软件。”邓旭很是不解。

“不是的……”贺飞叹了一口气,“那远远不够。”

邓旭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贺飞做的图书查询系统,已经非常完美。

一番争辩过后,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陆云薄看了看两人,小步上前,轻声说道:“邓主任,您还记得,国庆之后贺飞向您请了几?天假吗?”

邓旭此时头脑有些混乱,他努力回想一下,说道:“对,我?记得这事?,他当时说你有个事情需要他帮助,我?那时想着让他休息休息,就准了他的假。”

“其实,贺飞请假之后一天也没有休息,他一直在帮我?开?发软件。”陆云薄说道。

“开?发软件?”邓旭看看陆云薄,说道,“你们开发了什么软件?”

贺飞猛地转过头,表情有些惊讶,他问陆云薄:“陆哥,你把软件带来了吗?”

陆云薄拍了拍自己的公文包,说道:“就放在这里。”

自从陆云薄从机械厂离职之后,就很少带这个公文包,但是今天为了装存有进销存软件的软盘,他又把这个公文包拿出来用了。

而这张软盘,正是他昨天晚上返回红星百货,趁着关门之前取出来的东西。

“您想要看看吗?”陆云薄问邓旭。

邓旭并不想顺着陆云薄的话说下去,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也?要让贺飞留下来,而其他的事?情他一律不想管。

他转头看看贺飞,他这才发现,贺飞的眼神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决绝,反而带着一丝祈求。

一时间他有些心软。

他如此看重贺飞,可经过这件事,他似乎有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了解贺飞。

贺飞喜欢软件,闲下来时都在编程。最近一段时间,贺飞似乎学到了什么新的技术,经常在电脑面前捣鼓。

他看不明白,也?没有特意过问。

但此时,他心中还是有些好奇,贺飞和陆云薄究竟编写了怎样一个软件?

他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那就让我看看吧。”

图书馆二楼,清早时还没有什么人,电子阅览角的电脑也?都空着。

贺飞打?开?他常用的那台电脑。

陆云薄从公文包中拿出软盘,递给贺飞。

贺飞接过软盘,问道:“陆哥,我?这台电脑的Windows3的版本有点低,咱们的程序有没有做向下兼容?”

“什么是向下兼容?”邓旭轻声问道。

贺飞转过头,向邓旭解释道:“向下兼容,就是说一个软件可以在操作系统上运行,同时也不影响在旧的系统上运行。”

图书馆的电脑,其图形化?操作系统的版本是Windows3.1,在1992年年底发布。

而用于编写进销存软件的操作系统,是Windows3.2——这是微软专门为中国市场定制的简体中文版的Windows。

3.2版本仅仅是一个新的语言版本,它只修复了与中文系统有关的问题,所以对程序影响不大。

但是3.1和3.2之间,还间隔了一个3.11版本。

这个版本基于之前的版本做出了很多更新,甚至包含了文件的全新读取方法。

一般来说,如此细微的版本更新,并不会影响软件的兼容性。

但是像Windows3这样的早期桌面操作系统,并没有现代系统那样界面精美,简单易用,很多计算机底层逻辑都裸|露在外面。

一个普通用户,也?要经常处理一些计算机底层问题,更不要说用这种系统编写软件的程序员了。

因此,这一个小版本的升级,同样也会导致很多兼容性的问题。

“咱们的程序是基于16位处理器编写的,应该没有什么兼容问题。”陆云薄说道。

“好。”贺飞点点头。

他打?开?电脑,屏幕上首先展示出到DOS那黑漆漆的界面。

贺飞在屏幕上敲下一些命令,按下回车。很快,屏幕闪动,进入了Windows3操作系统。

“这是什么页面?”邓旭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邓旭对电脑也?稍微有些了解,但那时主流的操作系统就是DOS,几?乎没有人使用图形界面。

“邓主任,您见过的。”贺飞说道,“上周您找我讨论读书活动的时候,我?就在这个界面写代码。”

“啊……”邓旭想了想,摇头说道,“我?当时没注意。”

贺飞接过软盘,塞进了主机箱里。

就在主机读取软盘的过程中,贺飞简单向邓旭介绍了什么是图形操作系统。

软盘读取完毕,贺飞敲了几?下键盘,打?开?了进销存软件。

“乱码了。”陆云薄看一眼屏幕。

软件已经成功打?开?,但是文字显示不正确,一部分中文变成了一串一串意义不明的字符。

“是软件出问题了吗?”邓旭问道。

“软件没有问题。”贺飞说道,“由于系统缺少中文语言包,中文被转换成ASCII码了。”

陆云薄对邓旭解释道:“我?们之前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贺飞编写了一个转码工具,运行一下就好了。”

说完后,他又对贺飞说道:“我?把工具类软件统一放在【Tools】文件夹里了。”

“嗯,我?找到了。”贺飞说着,点击了文件夹中的一个图标。

为了适应低版本、没有内置中文语言的操作系统,软件中内置了文字转码工具。

转码工具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程序,它不必用来应付所有的文字问题,只要保证进销存软件内包含的文字显示正常就可以了。

贺飞没花多少功夫,就写完了这个程序。

贺飞点击了一个软件,只见屏幕上跳出一个进度条。进度条上的蓝色方块一闪而过,然后跳出一个【完成】的对话框。

“运行完工具,还需要去程序里配置一下。”陆云薄说道。

“嗯,需要临时变更一下编码方式。”贺飞说道。

“你在电脑上安装了VisualC++吗?”陆云薄问道。

“早就安装了,编译环境也?都配置好了。”贺飞说着,打?开?了VisualC++软件,密密麻麻的代码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他快速敲击键盘,三下五除二地修改了几?处代码。

随后,他又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对话框,在对话框中敲下一些命令。

按下回车之后,大量的字符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然后骤然停住。

“完成了。”贺飞说道。

接着他对陆云薄说道:“陆哥,每次这样弄可不行,客户不可能像我这样修改源码。”

陆云薄说道:“之前这个程序写得急,有些问题还没注意到。”

“等晚些时候,我?再优化?一下转码工具。”贺飞说道。

陆云薄点了点头。

贺飞重新打开?进销存软件,一切恢复正常。

看着刚才贺飞那些行云流水的操作,邓旭很意外睁大眼睛在旁边看着没说话。

他有些吃惊。

他当然知道贺飞擅长计算机,但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份“擅长”远超他的想象。

贺飞平时也会在这个角落写代码,他时不时也好奇地过来看看。

每次他来到电脑前,贺飞都会兴奋地给他讲解,软件的编写进度。

不过那些时候,贺飞说话总是缓慢且有耐心,讲解软件时,也?尽量使用它听得懂的语言。

而刚刚这短短的时间内,贺飞口中蹦出的术语,他一个也没有听过。

至于那些屏幕闪烁间,不断切换的几?个软件,他更是看也?看不明白。

陆云薄指了指电脑屏幕,对邓旭说道:“邓主任,软件现在没有问题了。”

“啊……好。”邓旭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回答道。

他从电脑的后方移动半步,来到了侧方,俯下身子看着屏幕。

贺飞看看邓旭,又转回向屏幕,开?始讲解这个进销存软件。

面对邓旭,他又恢复了那种简单易懂的语言风格。

邓旭一开?始只是连连点头,随着贺飞开?始演示功能,他的表情越来越震惊。

他自诩对电脑还算有些了解,平日里贺飞也?经常给他科普一些电脑知识。

在这个市图书馆里,要论对电脑的熟悉程度,他唯一比不上的人就是贺飞。

而对于其他人,包括那些新来的年轻人在内,他都有自信,可以赢过他们。

而此时,看着贺飞演示着进销存软件,他才意识到,自己了解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他唯一接触过的软件,不过是图书馆的电子阅览软件,还有贺飞编写的图书查询系统。

贺飞用图书的入库和出库做例子,他很快就明白了进销存软件的用途。

然而,全新的图形化?界面,他从没有见过的操作方式,都让他大为震撼。

“这是全新的交互方式。”陆云薄在一旁解释道,“以后,几?乎所有的用户都会转而使用图形化?界面。”

邓旭听着眼前两人的解释,又看一眼贺飞正在演示的软件。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电脑技术是如此复杂。

平日里是因为有贺飞的耐心解释,他才觉得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同时,也?正是有贺飞这样一道屏障,帮整个图书馆拦下了所有的电脑问题——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贺飞时,整个图书馆都因为软盘读取不了而焦头烂额。

月初的国庆节过后,图书馆里来了小张小马两个新人,那时贺飞已经编写好了图书馆查询系统,他就负责给两人做培训。

贺飞同样使用简洁且精炼的语言,给两人做讲解。

这两个原本对电脑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很快也学会了软件的使用。

1990年的春天,邓旭在市文化?宫工作过一段时间。

当时他是文化?宫的部门主任,主要管理几?个教音乐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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