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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蓠坐在妆台前,镜中的她已经变换了模样,一身青布长衫,一头乌发用发簪尽数束起,锦瑟一双巧手成就了眼前这副潇洒公子的形容。

萧蓠照着铜镜,拿出一只瓷瓶,把里头的药粉抹在了脸上,又拿起眉笔,沾着青雀头黛画了几笔,镜中唇红齿白,眉如柳叶的美少年立刻变作了个肤色晦暗,浓眉大眼的汉子。

大功告成!萧蓠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提上药箱子,秘密出了宜兰园,赵伯已帮她打开了的国公府后门,门外僻静的巷子里,萧蓠转身一,身后站着一人,在看清那人的当时她放下了戒备。

眼前的是慕容倾,只是有别于以往的他,一张无精打采的蜡黄脸子,配上发白的绛唇,除了五官模子勉强能认出他来,再不见一丝风华绝代的影子。

萧蓠想不到他这敛容之术竟比自己还要高明几分,忍不住称赞道:“好手段,连我都差点认不出殿下您了。”

慕容倾淡然道:“出门办事,总不好太过招摇。”

萧蓠深以为然,顶着一张出众的脸招摇过市,非但不会带来便利,反而会让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妙手回春的大夫绝不该是两个小白脸。

慕容倾的手忽然搭上她的手背,萧蓠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怎么,还怕我会吃了你?”慕容倾弯眉浅笑,眸光微凝,定格在她脸上。

萧蓠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顿时心念电转,狡黠地一笑,“哪会呀,以殿下您的身份,屈居小小跟班,我实在是惶恐了。”

那日当着齐洛霖的面随口说荣王是她的小跟班,不想人家还当了真,堂堂的亲王非要以跟班的身份陪她前往殷尚书的府邸看诊。

慕容倾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也不全然是因为你。”

一则比起奉旨成婚,他更想要她的心甘情愿,陪伴在她的身边,跟随她的喜怒哀乐,弥补分别以来的空白,以慰藉这五年穷极的思念。

二则高居庙堂之上,居高临下地看去,许多人与事未必能够分毫必现,此次换个身份或者也是一种契机。

“走吧。”

黄昏时分,悬壶济世的萧神医带着他的黄脸弟子来到了殷府。

殷尚书府邸的廊屋下,一只披红挂绿的鹦哥重复叫着:“稀客稀客……”

满身绫罗的妇人眼巴巴望向萧蓠,道:“你就是萧大夫?齐大仙说你医术高明,还望想法治治我家老爷,需要多少银两,你尽管开口。”

萧蓠打量了这位殷夫人,见她的神容憔悴,脸色比手腕儿上的羊脂玉镯子更白,想是近段时间忧心思虑过甚。

既然对方这样上道,萧蓠也毫不客气:“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殷尚书的病还需要望闻问切才能断症下药,但能致群医束手的想必不会是寻常病症,萧某纵有一身医术,我与小徒两个总不至于吸风饮露,以萧某看,起码需要这个数目。”

她伸出手掌翻了一翻。

殷母脱口就道:“一千两?”

她嗫嚅着,沉吟片刻后说:“萧大夫,我家老爷虽在朝为官,可他为人刚正,素来是两袖清风,要一下拿出千两之数,未免有些为难,不如减半,五百两怎样?”

萧蓠暗自揣测,两袖清风的官还能张口许下五百两赏钱,那些贪官污吏手中该有多少油水?

她心想的数目不过区区一百两,在萧蓠看来,已经是天价了,毕竟慕容倾那幅样子,治了他两三个月也不过千两之数,殷尚书的病总不会比慕容倾那会更棘手,不料这殷夫人生生翻了十倍之数,打过对折都有五百两。

萧蓠窃喜,佯作淡定道:“夫人既开了口,萧某也不好驳了您的颜面,这这么定了,救人如同救火,请夫人领路,咱们一块看看殷尚书的病情去。”

殷夫人面有难色,无奈地望向萧蓠道:“萧大夫,其实……”

正说话间,一名婢女匆匆来报:“夫人,不好!老爷晕过去了。”

殷夫人变色,“快说,怎么回事!”

侍女低头回禀:“刚才送晚膳过去,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推门就见老爷晕倒在床边。”

萧蓠观察对方的脸色,可是急煞了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妇。

只见殷夫人愁容满面,低哑着的嗓子道:“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得的是癔症,近来总是疑神疑鬼的,人愈发得虚弱,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他要肯让大夫医治倒还好些,老爷他性子倔强,一连几名大夫还没进门便被他轰出府去了,还请神医莫要见怪。”

冲着银子,萧蓠自然见怪不怪了,她宽慰了殷夫人几句,几人跟随来到了殷尚书居住的院子。

一字排开的十名彪壮大汉令萧蓠险些以为进了镖局,那十人皆是一身虬肌,宛如门神一样拦在前头,若非殷夫人领路,断然走不过去。

推门而入,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迎面扑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小几上青瓷莲瓣盖碗中的肉汤已凝固成了白花花的油脂,几只青瓷盘内的菜肴嗅来都有股馊味,另有几碗还热气腾腾的菜,显然是今日旁晚刚端来的。

那位殷尚书仰面躺在床上,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出窍的利剑,剑柄在他掌心,殷夫人去拽,怎么也拽不下来,只好喘着气放弃了。

青色的纱帐如柳条儿轻轻飘动,帐内殷尚书双目紧阖,同时皱着眉头,额上冷汗涔涔,仿佛梦中都不得安生。

萧蓠一走近,再也顾忌不上殷家的体面,马上抬袖掩鼻。

一股子恶臭浓郁,似就源自于眼前这位正三品的工部尚书。

大燕士族一向崇尚风雅,不说人人熏香,也是各个注重仪态风度,身上俱都清爽怡人,邋遢到殷尚书这个地步的委实难得一见。

只因屋内门户紧闭使气味儿散发不掉,萧蓠刚要行动,慕容倾已先她一步打开了镂空的菱花木窗。

相处日久,她素来晓得慕容倾过得十分精细讲究,衣衫绝不穿过夜,饮食后必定以茶水漱口,身上日常萦绕一股子雅而不俗的清香,是以,这室内的恶臭对他的冲击更大。

殷夫人见状颇有点难为情,连忙吩咐下人去打水,请萧蓠与慕容倾回避了一下,她给殷尚书仔细擦了身,又命侍女洒扫一番。

半个时辰过去,屋内窗明几净,馨香盈室,气象恍然一新。

萧蓠隔着丝帕给尚书把脉,乘着这个间隙,向殷夫人寻因探底:“殷尚书如此,想必事出有因,夫人可否告知我等。”

殷夫人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出了因由。

自打一个月前,这位殷尚书就厄运连连,先是宴饮归来后的当天夜里呕血三升,据说是因食物相冲,幸好那日他酩酊大醉,饮酒过量乃至于呕吐连连,毒素多半随秽物清了出来,不然殷尚书现下怕已是入土为安了。

那也仅是开始,而后殷尚书乘车出门时,马匹蓦然受惊,拉着他狂奔向御河,车轴忽然断裂,车厢翻倒把殷从善摔了个鼻青脸肿,好在祖宗庇佑总算保住了性命。

从此殷尚书不再敢坐车,下朝后宁可徒步走回府,然而这也未能消灾避难,某一日,他在街上路过一座楼子,楼上的匾额没征兆的突然掉下来,那几十斤重的匾额倘若砸在头顶,结果可想而知。

亏得一名家丁机警,推了殷尚书一把,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几次三番之后,殷从善大难不死,开始怀疑有人暗害他,从此草木皆兵。

他不敢出门,一连几日告假没去上朝,他怀疑饭菜有人下毒,送来饭菜必先命送菜的下人尝过,过去一两个时辰,只等确定那试菜的下人无事才动两口,且每道仅偿两口,彼时菜肴早已凉透。

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他为防别人在水中下毒,从此不敢沐浴,晚间每每起身数十次,生怕有人在睡梦中取他的首级。

原本他夫妻二人同居一室,殷夫人因受不了他这般妄自惊慌,于半月前搬去了别院暂住。

萧蓠静静听她说,须臾,放下按脉的手,唇边含了胸有成竹的笑意,“殷尚书只是连日未曾正常饮食,又失眠多思,以致于身体不支而晕厥,没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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