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如故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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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十三

余十音次日夜里就睡饱了,电话进来时，梁孟冬和尹嘉陵正在尹老师家里加课，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出去接。

十音告诉他妈妈已经可以小范围下床走动,恢复得很好，明早就要出院。

“昨天非常感谢你,阿姨和妈妈都很感激你的。”

“就这？”

“明天你不是找我有事么，我可能会晚一点，你等我一等,我接了妈妈出院，就去琴房找你。”

“一起接。”

“不用，阿姨都回来了，爸爸也来电话了,他让司机明早回S市。”

“明早医院见。”

梁孟冬不由分说挂了。

进屋时尹老师正说：“你进来正好,你和嘉陵,明早七点务必赶到酒店，我和鲍威尔说好了,上飞机前给你俩加一堂课。”

鲍威尔是尹老师的英国恩师,本次到访时间很紧，没有安排公开课，但大师看在自己学生的面子上,同意给她的二位门生开一次小灶。

“我明早有事,只能错过了。”梁孟冬说。

尹嘉陵惊恐地抬起眼，他猜到是余十音来找，却没想到孟冬这样的乐痴会直接拒绝。大师课,还是千载难逢的鲍威尔！他都舍不得拒绝。

尹老师了然看了一眼他：“刚才是女朋友的电话？”

“是。”

“要紧事？”

“对。”

尹老师对孟冬的态度总是很温和：“你拨给她，我帮你打个招呼，鲍威尔是下午一点的飞机，课十点就能结束。”

少年不言语。

尹老师在观察这个惜字如金的学生，过会儿才笑了：“是小余对不对？我知道她，还听说她的听力特别好。她每次老远见到就给我挥手打招呼，亲近得不得了，长得也和你登对，真是让人喜欢。怎么了，还那么严肃？我又不棒打鸳鸯！”

尹嘉陵撇撇嘴，他和宋宋谈恋爱，姑姑根本不是这么说的。轮到孟冬，尹老师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谈恋爱还会这样，我本来就担心你缺点烟火气，好现象。”

尹嘉陵嫉妒得要吐血，梁孟冬仍没说话。

尹老师循循善诱：“不过，鲍威尔几年才来一次国内？小余自己的专业就很不错，肯定能理解的，她有什么困难我帮忙解决。你看是我和小余商量，还是你自己打？”

“我自己打。”

话到这份上，梁孟冬只有妥协。以尹老师的脾气，她真会给余十音去电话。

**

这天大师课毕，开车去酒店接二位少年的是尹嘉陵老爸，嘉陵认得十音家的小区，经过时，贴心地要老爸在那里放孟冬先下车。

“不用，叔叔，我得回宿舍。”

尹嘉陵很不齿，压小了声问：“不是要找她？”

“发过短信了，她会来琴房。”

“你这人……背后着紧得不行，当面做什么谱那么大！搞定了？你就这么摆谱。”

梁孟冬不想解释，蹙眉轻嗅。

鲍威尔这个老烟枪！他和尹嘉陵染了满身，到现在是一车的味。

她不喜欢烟味，他得冲了它们。所以让她过来等，就为了能早点见面。

**

十音依约在宿舍楼下等孟冬，他说先不去琴房，想一起走走。

她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孟冬住在宿舍楼四楼。他早上不是出去上课，为什么要她在宿舍等？

回来梳妆打扮么？她一会儿要嘲笑他。

同是四楼的那个方位，十音听见有男生正议论女生，话题听起来就有点讨厌，说得还挺大声，是全不避人的那种侃侃而谈。那人越聊越重口，聊到女生胸型、聊到钢琴系，可巧不巧就聊到了她，十音听得想打人，眼睛往哪儿看呢！流氓！

十音认出来，那人是弦乐系拉大提琴的，叫杨错，他越说越欢，说到十音拽上天的搭档，说到孟冬谁都不喜欢只喜欢他自己，说他杨错只要勾勾手指头，分分钟就让十音跟了他。

十音脑袋一热，恨不能冲上去把姓杨的一脚踹翻。

念头刚起，杨错已经哇哇叫起来：“梁孟冬！孟冬你提着我做什么，梁公子放我下地，饶命！”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十音听得出孟冬声音极冷静，他在开窗。

杨错一声比一声嚎得凄厉：“哥，这是四楼！”

孟冬必定是丝毫未松懈，杨错声声哀告讨饶，身边的同学也帮着苦苦求情。

后半程杨错几乎是哭着承认自己是垃圾，鼻涕眼泪地保证再也不会议论这些，孟冬才算放过他。

孟冬估计已经下了楼，十音还听见杨错在那儿劫后余生地喘，说梁孟冬是疯了吧，他也会冲冠一怒？刚才他是真的要扔我下去啊。

劝架的在骂杨错，你当孟冬和你一样傻？杀了你对他有什么好处？吓死你，倒确实活该。

梁孟冬在楼门口看见那个人。

她果然是休息得好了，神采奕奕站在骄阳里等他，笑得夏花一般烂漫。彼时还是初夏，十音穿的是短款的黑□□球连衣裙，身材乍看竟有些惹火。

孟冬只字未提刚才的事，瞥了她一眼，没盯着看：“你不冷？”

“你说要走走的，我想天那么热……而且这样穿好不好看？你笑什么，笑就代表好看。”

“嗤。”

“我一猜你就是回来洗澡了，”十音吸吸鼻子，“你真有洁癖，老师难道是个烟鬼？像是雪茄。”

居然还是没能洗掉！

梁孟冬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狗鼻子。”

两人走了一段，十音问：“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你说呢？”

“你那晚那么凶，我猜是排练的问题，但你又说和排练无关。”

“……”

要被她气死了。

“为什么要走着说话？是不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十音强迫他，“看着眼睛说。”

“神经病。”梁孟冬轻推一把她的手肘，要十音接着走，“余十音，今早的事，是我不好，下次不会这样。”

“什么事？”十音纳闷，“哦哦……你假客套什么，昨晚后来你打来，说没法来了，我都莫名其妙！本来就没打算你来，也不需要你。”

“……”

“你怎么还是不说？”十音都有些忐忑了，“梁孟冬我可丑话说在前，拆伙的事免谈，就要期末了，你不可以再闹分裂。再说我俩挺默契的，每次排练你不满意么？我觉得你虽然挑剔得不像话，还是很享受过程的。”

“我哪里挑剔。”梁孟冬哼一声。

“比起我，你挑剔多了，你以后总要收学生的，可不能总这样打击学生，学生又没我那么喜欢你。”

梁孟冬趁势问：“你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巧了，我最近时常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是倒过来在想，你有什么缺点，我能不能别喜欢了。”

“想出来了？”

梁孟冬声音很冷，气得手指尖都疼。

“想出来了，你什么都好，就拉琴偶尔音不准。”

梁孟冬简直胸闷。

他一个弦乐系专业第一、从小以音准严丝合缝取胜的人，今天有人说他音不准。

不过这人是余十音，从专业角度，又另当别论了。

“客观讲，大部分时候你像个机器，99.5%纹丝不差，特别是你的唱片非常棒，只有三个地方有误差，都只差了0.1个频左右。”

“有错你不告诉我？”

“诶？我这其实是个幽默，讲冷场了？大师的经典唱片也就这个准确率了，我是想说，孟冬你在我心里没有任何缺点，我没办法停止喜欢你。”

“就你会说话，”梁孟冬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但满脑子专业问题，他又下意识地较了真，“到底哪三个地方？”

“回头告诉你。其实是以我过分挑剔的耳朵为标准，你这点误差，评委开个小差，都听不出来。”

“哼，哪个混蛋吹牛皮，说要和我无话不说？”

十音嬉皮笑脸狡辩：“我会说的，以鼓励暗示为主。”

梁孟冬有些烦躁，这家伙无论怎样无赖，他都喜欢。可要怎么说出口？他永远组织不好语言，她还每每不按牌理出牌，反复打乱他的思路。

十音看到前面几步就是奶茶店：“太热了，我买冰奶茶去，你老样子要三倍糖？”

“我不喝。”

他不要什么三倍糖，上次抢了她的喝，那一杯能有十倍糖。

“好吧。”

等十音连跳带蹦抱了两杯奶茶回来……

“说了我不喝。”

“你不知道今天运气多好，店家做活动，逢9免费赠送一杯，我正好是第29号！”

“这叫运气好？”

就会帮倒忙，真是心脏疼。

变天之前，二人正在店外树荫里，和谐讨论养猫养狗的话题。

“余十音，你觉得以后是养一猫二狗容易，还是二狗一猫？”

“什么？难道你都想养？”十音吮着奶茶，差一点呛到。

“嗯，最近一直在找资料，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那我出个馊主意，干脆养两狗两猫，各自都有伴，打起来也公平！”

“好。”

想到那二猫二狗的生活画面，十音又是欣喜又是诧异：“你竟然喜欢热闹？”

“你喜欢么？”

“当然！”

“所以我看情况，”他望着她，“有时就喜欢。”

“那你怎么一直没养呢。孟冬，你家的小包子，走了也有阵子……”十音问得小心，“我是说，其实有一次路过你家，宋宋指给我看过外墙，你家看起来真的很大。你为什么一直没再养个什么？是外公不喜欢么？”

“是我，总怕它又走了。”孟冬低声说。

“现在不怕了？”十音问。

“我想挑战一下。也许它们这次觉得我还不错，决定不走了。”

“孟冬，你能这么想，真的很棒！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只要相处的时候尽心对待它们，对它们用了心，以后也不会留下遗憾。”

十音意识到自己的话，其实没有多少力量。这个少年经历了一些很难放下的事情，那是她无法体会的。

事实上，他担心的事情迟早会发生。人生在世，只要时间足够久，迟或早，人就必然要遭遇分离。

然而可贵的是，孟冬决定挑战一下。

本来梁孟冬的话题自认铺垫得渐入佳境，只差邀约上那个共同挑战、一起养猫养狗的家伙。

黄梅天的雨说来就来。奶茶店外，天色压下来，慢慢地，天像被收进了一个灰色口袋。

梁孟冬看看天，决议先回琴房。

不过几百米的路，都没料到雨势来得那么疾，走到一半雨点子砸在梁孟冬琴盒上，声音很大，这刻可供躲雨的地方他俩已经错过了。两人都没带伞，梁孟冬把琴让给十音背，好多挡着点后背，起先十音说什么都不肯，执意要抱着那琴盒，怕孟冬的琴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