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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车厢内沉默片刻,突然传出一阵低低的笑。
“再不离开,便会后悔。”
这声音沙哑中透出温和,温和中又藏着几分揶揄,乍听像是一句单纯的善意提醒,叫人找不出半分类似于威胁、轻蔑的意味。
许梓棠原本想说的话被噎在胸口,干脆重新转过身。
“我不会后悔。”
“但愿如此。”那人回道,语气若有所思,说完这话,车厢内又一次传来压抑着的咳嗽声。
许梓棠本不打算再理他,可听到这一连串的咳嗽,本欲离去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几日前山贼来犯起,车厢内的这位囚犯便一直有咳嗽,从未断过,不仅如此,听声音也显得此人十分虚弱……
鬼使神差地,她回过头,再次看向车厢的通气孔。
“你生了什么病?”
许梓棠问出这个问题本是想表示几分关切,可说出口时却变了味,清脆的嗓音中语气犹疑,显得有些不客气。车厢内的人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声音暗哑地笑了一声:“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许梓棠重复,几日来,她在心中默默对车厢内之人的身份做过多般猜测,可他亲口叙述信息却是第一次。
她尽量让自己面色不变,说:“这是真的么?”
“姑娘觉得呢?”那人并不回答,而是轻声反问,语气像在调侃。
许梓棠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不由得恼火,这人城府极深,又怎会轻易说出答案?方才多半是在骗她罢了。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一沉,正想回击,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
是格里鞑在叫土匪们集合。
“姑娘莫生气,”他语调依旧不急不缓,“方才我说的是真的,之前有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五……”
许梓棠怔住,这话听着有些丧气,可经他之口说出却偏又显得莫名冷静。她一时间又有好些问题想说出口,但远处格里鞑又吼了几嗓子。
许梓棠只得暂时放弃,跟着其余土匪,来到了队伍的前端。
片刻后,她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土匪帮在大荒山落寞地行进几日后,终于交了“好运”,在大部队前边探路的人发现了一个商队,有着数匹好马和好几截运货车厢。车厢内装着美酒,皆是从首都皇平远道运来。
她被格里鞑叫去充数,混在一帮土匪中间,一身匪气,冲对面龇牙咧嘴,摆出不要命的架势,那商队很快被唬住,灰头土脸离开,留下了三车美酒外加拉车的马匹。
格里鞑心情顿时变得极好,和几位平日较为亲近的土匪开了几坛酒庆祝。许梓棠坐在不远处,看着一只只足有蜂窝一般大的陶瓷酒坛被揭开红封口,器皿口对着土匪们张开的嘴。大片晶莹的酒水顺着陶瓷光滑的表面滚落,落到人脸上,滴到他们的衣服上。
这场景透着种潇洒豪气、酣畅淋漓之感,她心底一时间有些触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今年刚好也到了饮酒的年龄。只可惜许家宅中的父亲与嬷嬷老说身为女孩子应该举止得体,不应学那些“江湖上的粗人”般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致使她直到现在都未沾过一滴酒。
想到这里,许梓棠不免心里感到有些不好受,于是她把目光移开,看向了另一边,却看见一大帮人手中拿着大刀,正围着先前拉车的那两匹老马磨刀霍霍。
土匪帮今日抢来的新马年轻体壮,无论是拉车厢内的囚犯还是那三车货物都绰绰有余。此番那两匹老马想必对他们也用处不大了,倒真是应了几日前格里鞑在车厢前说的话:还不如宰了炖肉吃。
眼看着鲜血淋漓的杀生景象就要在自己跟前上演,许梓棠只得再次转移目光,却刚好看见原本坐在石头上喝酒的格里鞑眼珠一转,像是临时想起某件事,突然站了起来。
“老大,怎么了?”
格里鞑没理那人,他视线随意地一扫,一眼望见了许梓棠,便道:“你,再去取两坛酒来。”
“是!”许梓棠赶忙站起身,走到其中一截货箱跟前。
西边气候干燥,极少下雨,那马车干脆便是敞篷的,配有几匹防水的布,万一下雨了也可以把货物堪堪罩住。
她踮起脚尖,取了一坛酒,用左胳膊包住,感觉有些沉,便又把酒坛放下,用双手又拿了一坛酒,接着抱着两坛酒要往回走。
可当她回过头时,格里鞑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了,而是来到了关押着囚犯的马车边。
“愣着作甚?”他不耐道,“快点搬过来。”
“是。”许梓棠先是一怔,接着立马照做,一边压下心中疑惑。
马车厢上锁的车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格里鞑打开,他伸手将她怀中的酒拿走,开了一坛,又唤人取来木碗,向里边倒了些酒。
“今日土匪帮收获颇丰,”他对车厢里的人说道,语气带着几分轻快自得,“你考虑的时日已剩不多,我便再提醒提醒你。看在几日前对我们稍有帮助的份上,这一碗酒我就赏你了。”
这话说完,车厢内静悄悄的,半晌没有回应。格里鞑面色先是一沉,接着他蓦地想起了什么,又把手中碗放下,进到车厢里去给里边那人暂时松开了铁链。
然后,他重新递上了酒,语气粗鲁:“喏,放心吧,没下毒。”
车厢里那人依旧是没立即应答。他静了片刻,声音虚虚道:“我无法喝酒。”
“你——”
格里鞑眼看着又要火冒三丈,可他想起车厢里那位平日来似乎确实是个病秧子,说话中气不足不说,还成天咳嗽声不断,只得又强行把火气压下。
“就算喝不了酒,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他粗声道,“首领苏勒旦因之前的事记恨你,但也赏识你,知道你会对土匪帮有用。也正是因为这点,我们抓住你后才没杀你!为你自己着想,我还是劝你识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恶狠狠说:“否则,你的死法绝对不会比几日前那帮山贼好看!”
“嗯……”囚犯说道,“那样确实是挺可怕。”语气显出几分认真。
“既然不想死,那便以道义起誓。”格里鞑不耐烦道,“发誓效忠土匪帮,绝不背叛,便可性命无忧。”
囚犯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他像是在低声自语,喃喃道:“还有七日就到秘寨……”
“不错,”格里鞑听见了他的话,“你只剩七天时间——”
这话还没说完,马车厢内突然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情绪意味不明,像是在嘲讽,又好似带着几分凄惨。
格里鞑一愣,他以为那人在笑话自己,眼中正要腾起怒火,可那笑声却又变了,变作了一连串的咳嗽声,像是压抑已久,此时终于随着笑声一起释放。
“也罢,”过了近一分钟,咳嗽声停下了,“一月以来,土匪帮待我不薄。我已考虑好。”
“是吗?”格里鞑恶狠狠道,“那就告诉我你的答复。”
“我同意。”车厢内的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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