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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大儿子正在满嘴喷粪,“噗——”的一声,一桶泔水从天而降,泼他的不是迎春让去找的李年家的又是谁?

虽然那李年家的还不解气,把那桶泔水一点也没糟践,全都泼到了陈家儿子身上,把他浇成了落汤鸡,可是李年家的仍然不解气。

她从地上捡起泔水桶,一下一下往陈家大儿子身上砸,一边砸还一边骂:“满嘴喷粪的东西,你爹没起色,也教得你不会说人话。大家都是东城的老人儿,谁不知道我们太太平日里门都不出,收到帖子都不赴宴,你竟然红口白牙的往主子身上泼脏水?”

“你爹拿着你娘在府里赚的银子养姘头养私生子你不敢说,你爹打着你娘让她到府里打秋风的时候你不敢说,你爹在拿你娘的银子供他的私生子上私塾你不敢说,你爹把你娘的银子榨干了把人赶回娘家,你还不敢说。你娘无处可去不得不自卖自身,你倒敢胡说八道了?”

“要不是主子看你娘可怜收她进府,你还想今天来拿你娘的卖身银子?我呸,就你这样的儿子,你娘生下你来就应该直接用尿盆淹死,也不用看着你这个白眼儿狼丢人现眼。”

李年家的一行骂,一行拿起泔水桶往陈家大儿子身上砸,砸累子就叉着腰骂。她这里叉着腰,瞪着眼,又有刚才一泼一扔一打之威,生生让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都闭了嘴。陈家大儿子穿的本就单薄,被凉水一浇,哪里受得了?

“娘,你就眼睁睁看着儿子让人欺负,都不说一句话吗娘?疼,疼,娘我疼。你快让她别打了娘,你是我亲娘呀,就眼看我被人打死吗?”陈家大儿子又把目光转向了陈嬷嬷,要拿亲情替自己挡灾。

迎春一把拉住陈嬷嬷,把她往自己身后一塞,向着李年沉声道:“主辱仆死,他这里污蔑乱言,毁人名声,还不快些送官!”

一向温柔的人发起威来,比平日咋咋呼呼的人发脾气更吓人,李年应了一声,向身后的人挥了下手,上前要捆了陈家大儿子。

“娘,娘,我那都是气话,是不想让娘离开我们卖身才说的。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娘快跟这位大爷求求情,别送我去官府。”

围观的人哄的一下子骂了起来,刚才大家可都看到他如何指责自己的母亲,还信誓旦旦的说人家主子不干净,现在倒有脸来求自己的母亲不想见官,脸怎么那么大呢?

陈嬷嬷哆嗦着嘴唇,两眼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好象不认识一样问他:“你真觉得我与李管家有染?”

“没有没有娘,娘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娘一心只有我们兄弟五个,哪里还放得下别人。”陈家大儿子很会见风使舵,知道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自己平日看不上的娘。

李年家的多听他说一句都恶心,不知道从谁手里接过一块抹布来,直接塞进陈家大儿子嘴里,还所有人一个清静。她管了府里内事多年,嘴皮子十分便给,把陈嬷嬷的遭遇言简意赅的向围观的人说了个遍。

原来觉得空穴来风未为无因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闭了嘴,本就觉得陈嬷嬷可怜的人,一齐骂起陈家大儿子来:这小子看身量也有十六七岁了,穷苦人家这么大的人,已经不算是孩子,而该自己出门赚银子奉养父母了。结果这小子穿的挺体面,却有脸来领自己亲娘的身价银子!

这样的人不骂他骂谁?光骂还不解气,大家一至要求李年一定把这小子送官,不光要告他污蔑平人,还得告他不孝。陈嬷嬷自始至终没有说了句话,等着大家要一齐把儿子送官的时候,才让人扯下堵着他嘴的抹布,问他:“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她大儿子以为陈嬷嬷又心软了,哭嚎着说:“都是我爹打的,他非得让我把身份银子给他,我想着这是娘留给我们兄弟五个的,不想给他,他就打了我。我也是因为挨了打,气狠了才对娘说的那些胡话,娘你别往心里去,别让他们送我见官行不行?”说着还挤出两滴眼泪来。

合着是在爹那里受了气,就要撒到自己的娘身上。有几个看热闹的忍不住,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往陈家大儿子身上丢去,打的他吱哇乱叫。

陈嬷嬷默默把抹布又塞到儿子嘴里,在儿子不要思议的目光里退后一步,静静的看着李年被一群看热闹的簇拥着,押着自己的儿子远去。

此事并没有随着陈家大儿子被关起来结束,陈嬷嬷的婆婆下午又带着四个孙子来闹了一场,一听李年说要把他们也一起送官,才灰溜溜的走了。

得了清静的陈嬷嬷,足足病了十来天才能起身,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根杆,身上有衣裳咣当着,好象偷来的一样不合身。

“太太,这些日子给太太添麻烦了。”陈嬷嬷郑重的给张翠花磕头:“奴婢知道奴婢那一家子不是省心的,日后怕是还会找到府里来。求太太不拘哪里,把奴婢远远的发卖了吧。”

“想不让你家人找到你,只能离了京去别的地方。别人也罢了,你娘家的人,自己舍得离开他们吗?”张翠花虽然自己离开了荣国府,那是因为没有什么牵挂,可是陈嬷嬷不一样,她还有娘家人跟她感情不错。

陈嬷嬷又磕了个头:“就算是不舍得,也不能再给主子添麻烦了。”女人家的名声何其重要,自己大儿子敢往太太身上泼脏水,其他人未必不敢。太太不出门也就算了,还有姑娘呢,太太的名声不好,可让姑娘怎么嫁人?

那也是吃着自己奶长大的孩子呀,对自己比亲儿子还好的孩子,她怎么能连累那孩子。

张翠花很是高看了陈嬷嬷一眼,最初的时候她并不怎么喜欢陈嬷嬷的性子——耳根子太软了,太容易被别人左右了——可是经了这次的事儿,张翠花觉得陈嬷嬷是个有底线的人,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虽说做人应该施恩不望报,可是谁帮了人,也不想别人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陈嬷嬷留在府里,不光她自己不安,就是李年跟李年家的也别扭。这几天李年连内院也不敢进了,回事都是让自己媳妇转达,不说回得清楚不清楚,有些事儿并不能都让李年媳妇知道。

“你也别急,等我跟姑娘商量一下吧。”张翠花这么说了一句,便让陈嬷嬷继续回房养着。

一起商量的不光是迎春,还有刘太太、夏太太跟夏金桂。她们是听说陈嬷嬷想让张翠花把她发卖,感其一片心意,想在陈嬷嬷这件事上出一分力。

“母亲,”迎春向张翠花道:“陈嬷嬷的事儿出了之后,我与金桂让人去南城、北城打听了一下,如她这样的,并不少。”

“陈嬷嬷还能重新回来,回来前也能有娘家可以住几天。可是有好些被赶出夫家的女人,娘家也不肯收留,最后不得不乞讨为生,或是。或是,所以母亲不要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大不了陈家的人来一次咱们打出去一次就是。”迎春难得说出这样霸道的话,可见是气得狠了。

“这样的人很多吗?”张翠花自言自语了一句。她知道这世道女人活得艰难,可是艰难到这个地步,不能不让人痛惜。

自己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十年,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帮一下这些人,也算是找到一件事做,更可以借此锻炼一下迎春。

想要帮人,帮助与自己的任务无关的人,而且还不是一个,是张翠花头一次做。后来张翠花表示,人不能太闲,不然就会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的事儿来。死活都不承认,听到那些女人悲惨的经历时,她想到的,是身处末世却没有觉醒异能时的自己。

那时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对自己伸出援手,让自己活得不那么卑微艰难。现在自己有些能力,便做那个伸出援手之人吧。

张翠花不是一个容易后悔的人,也不是一个行事没有计划的人,即决定要帮助那些女人,先要做的就是有足够的地方,能让那些女人安身。

这时手里的庄子便派上了用场,离京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张翠花的庄子,经过这些年不停购买周边的土地,已经有三百亩大小,足够容纳下南城北城那些无家可归的女人。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李年去庄子里修建房子,房子以实用为主,并不用多大多华丽,能住人、能多住人才好。房子建好,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把那些被夫家赶出门的女人们,给召集到庄子里去。

这并不是一件好完成的任务。对于一些女人来说,夫家、孩子是她们心头的牵挂,哪怕被赶出了家门,她们还抱着哪一天那个家能重新接纳自己的希望,因此总是不时远远看上一眼,等待那虚无缥缈的希望降临,所以不愿意离开。

更多的女人,是完全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会有人肯白给人房子住,白给人饭吃?她们自己每天卑微的在街上乞讨,给每一个经过自己身边的人磕头,都难得有人发善心扔一个铜板或半个饼子,现在说有人要白给她们饭吃,她们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不但女人们不相信,一些听说了此事的闲人们也不相信,甚至把四处劝人去庄子里的李年等人告到了官府,说他们不是要帮助这些女人,而是想拐卖人口,要让这些女人去做腌臜营生。

什么,这些女人年老色衰了?山沟子里多少光棍等着娶媳妇呢,只要价钱便宜,大个几岁他们也愿意买。

顺天府接到人举报,自然要找到张翠花府上,要求李年去衙门里说清楚。直到府尹大人的师爷跟着李年亲自去庄子里看过盖好的房子,准备好的铺盖与吃食,还有高大的院墙,才相信张翠花想帮助那些女人是认真的。

被赶出家门的女人们听到顺天府都说李年等人没有恶意,是真心想帮助她们,都呆住了,然后大部分人再不扭捏,争先恐后的要去庄子,生怕庄子里地方不够,自己去晚了住不上。

后来已经不用宣传,那些被赶出夫家的女人都知道,离城二十来里的集贤庄,收留她们这样的可怜人,被赶出家门后直接自己就出城往集贤庄赶。此是后话不提。

随着到庄子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张翠花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步计划,那就是要发现一下这些女人有什么长处,总得让她们自己能养活自己——升米恩斗米仇,她是想帮这些女人,可不是想给自己养出一堆祖宗来。

经过最初几天的不敢相信,到适应庄子里的安适,女人们的各自的秉性开始显现出来。在被问及会做什么、有什么出众的技巧的时候,有些人没有说实话,她们怕自己说出来,庄子的主人会要求她们多干活。

大家都一样被收留在庄子里,凭什么别人都等着吃现成的,她们就得伺候别人?不说,怎么问都不说,反正问话的小姑娘看着很和气很好说话,大家又相互不认识,谁也不知道自己隐瞒了不是?

而那些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绣花绣得好、会做衣裳、做饭做得好、甚至会编筐编蓝子的人,不就被安排去给大家做饭、做衣裳或是编筐了吗?对于被安排了活计的人,她们觉得傻,觉得她们难怪会被夫家赶出来。

唯独忘记了,自己也是被夫家赶出来的,吃的是那些她们认为傻的人做的饭,穿的是那些傻人做的衣。

可是五天之后,耍小聪明的人好日子就到头了。她们被叫到一起,每个人发了一把锄头,被要求去锄地了。

说自己不会干?那好,有人教你。说自己身子不好?这里有大夫把脉。说自己干不动?不好意思,大家都得用手换饭吃,你已经养了五天了,再不干活那就没饭吃了。

天已经快进腊月了,地冻的瓷实着呢,别说是女人,就是有力气的大男人,一锄头下去也只能敲出一个白点儿来,耍小聪明的几个女人,一上午连一根垄的地都没锄出来。

她们聚在一起,不肯吃饭,还要求见李年。不过李年是住在城里的,不是想见马上就能见到的,她们中午饭没的吃就是没有吃。

跟李年一起来庄子的,是迎春与夏金桂,也就是那些耍小聪明女人认为很和气好说话的两位姑娘。见这两位姑娘来了,李年看起来还处处以两位姑娘为尊,这些女人一下子便围上两位姑娘,七嘴八舌的向她们告状,说李年跟管庄子的陈嬷嬷欺负她们,让她们大冬天的做活计。

迎春静静的听着这些女人的抱怨,还拉住被气得不轻的夏金桂。直到这些女人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再找不出新鲜的话题来了,迎春才轻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是对住在庄子里不满意,不想再住了是吗?”

场面诡异的因为一句话安静下来,这大冬天的,谁不想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可是凭什么别人都留在屋子里干活,她们得去锄地?

七嘴八舌的又说了一阵子,迎春再问一句:“你们觉得自己天天白吃饭才好,对吗?可是凭什么?”

对呀,凭什么?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子最大的知道,若是今天不能说的两位姑娘心软,那她们很可能一冬天都得锄地,说不定会一直锄下去。现在她已经不想只等着别人把饭做好了给她吃,只想也留在屋子里干活就行。

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女人大着嗓子喊道:“是你们求着我们来的,说是要帮我们,谁知道来了竟是想让我们做苦力。”

这一家子人花着银子让人住进来,给吃给喝给住处,不就是想落个好名声吗?那就让她们知道,想得好名声就别想让自己干活,否则自己就出去败坏她们的名声!

迎春冲着叫嚷的女人温柔的笑了一下:“是吗,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在夫家的时候是有人服侍不用干活的,失敬失敬。来人,把她送回夫家去,别在这里磨粗了手。”

哄的一声,连跟着那女人一起干活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谁是什么人,在夫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么几天相互诉苦之中早都知道了。

还有人服侍她,她服侍别人人都嫌她服侍的不好,才把她赶出来的好不好。

那个女人一下子下不了台,直接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说好的要让我们有地方住,有吃有穿,结果把我们骗来却让人做苦力,分明就是觉得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好欺负呀,我要去官老爷那里告你们。”夏金桂凑到迎春耳边问:“这就是孙婶婶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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