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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淮没有话带给他的学生,只有愧于他曾辅佐过的东宫。她半晌才转身离开,走着走着忽然又顿住,回头望了一眼,轻声道:“这时间也太巧了……计维贤去东暖阁传消息时约莫辰正时分,在此半个时辰前先生自尽,我卯正一刻左右去的乾清宫。诏狱到乾清宫之间一个往来,时间虽紧,但若真有人刻意安排,也够用了。”
沈微听懂一些,试探开口:“殿下怀疑有人暗杀孟学士?”
晏朝摇头:“既然陆循那么说了,自尽应当没错。本宫只是怀疑有人刻意将我面圣的消息透露给孟先生,又或许那人说了什么,令先生死意已决。”
其实算不得谋杀,以孟淮的为人,的确不可能背着不清不楚的罪名苟活于世。可她那么固执地想在皇帝面前保他一命,当时只是怕暗中有人要迫不及待地动手,却不知那人也在等待这个时机。
原来从一开始结局就是已经注定了的。
是非只在时势,公道不在人心,天理自在手段。
暖轿近在眼前,她上轿前沈微还在低声问:“会是兰怀恩吗?”问完又闭了嘴,晏朝才说过兰怀恩这一次都自身难保。
晏朝瞥了他一眼,放下帘子:“不是他,但他与先生的死脱不了干系。”
沈微“哦”了一声,才退后几步行礼。看着鹤驾渐远,叹了口气,回他的詹事府去了。
兰怀恩自回了司礼监,整个人看着便都比以往消沉些。程泰方才从东厂过来,回禀说厂中目前还算平静。可兰怀恩依旧愁眉不展。
“督公……这次那个孟淮死了,确实不关咱们的事儿呀,您在担心什么?”
兰怀恩横他一眼,面上沉沉:“关不关咱们的事儿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现在龙颜大怒。他若找不到凶手,那这个黑锅就只能咱们东厂来背了。”
程泰一愣:“可孟淮不是自尽的么……”
“他死的不是时候。陛下心都已经软下来了,他人却死了,不正好应了太子那句‘有心人欲陷陛下于不义’么?孟淮自行了断就是不敬皇权,心怀怨怼。即便人人都知道孟淮冤枉,但陛下是不可能有错的,所以犯错的只能是别人。追本溯源,查孟淮的是我们东厂,抓人的也是我们东厂,不找我们找谁?”
程泰仍有些不甘心:“可孟淮死在了诏狱里头,怎么着也得先追究陆循的罪责吧……”
“本来是该这样,”兰怀恩冷笑一声,垂首盯着自己的手,两指随意一捻,将那根头发丝拨开,悠悠道,“可太子给陛下看了一封奏折。”
“什么奏折?”
“御史徐桢的,”他念出来这个名字时几乎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目光中顿时冷厉几分,“那句陷君王于不义之地的话正是他提出来的,我禀给陛下的时候正巧跳过那份奏折,明明已经藏起来了,却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太子手里。我看到那份奏折时就知道,陛下怕是要疑心我了。”
程泰一惊:“难不成太子在司礼监有探子?”
兰怀恩不置可否。
当时他在皇帝那里糊弄过关,逃也似地回了司礼监值房。本来怒不可遏,准备好好清查一番,可转念一想又怕打草惊蛇将事情弄得更糟,不得不先忍下来,思忖着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说。
他定了定神,道:“你先回东厂吧,那边没你不行。我这几天暂时走不了了,得小心应对。”程泰颔首行礼:“那属下先回去了,督公保重。”
待程泰走后,兰怀恩出了司礼监,一路想着心事,便也就随便走走。
顺着第一层门向南走,十余株暗青色的松树映入眼帘,树上挂着积雪,低矮的已被宫人清扫下来,生怕落下来砸到人。往上望便能看到白雪与青松挤在一起,若仔细瞧着也舒心悦目。
兰怀恩自然没有心情去欣赏,他曾经从这里走过无数次,早就看腻了。仿佛是记得某一天,他嫌无用想砍掉这几棵树,却被内书堂教书的词林先生阻挡住,说这几棵树对那些孩子们教育意义颇大,他便没再提了。
他自己是向来不喜松柏一类的。
正忽然想着,一抬头正巧人已到了内书堂。眼前一对楹联赫然入目:“学未到孔圣门墙,须努力趱行几步;做不尽家庭事业,且开怀丢在一边。①”
身后稍北,便是他当初升任掌印到任时入门礼拜过的崇圣堂。
他忽然有些感慨。
他入宫也近二十年了,当初受兰择忠引荐入内书堂学习,教过他的先生换了好多个,他记不大清楚了。有的继续在朝堂做官,有的已经不知所踪,反正都不在这里了。只有懵懵懂懂的小太监,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只进不出。
他学到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被太监、被主子教会的,而在这宫里要想好好地活下去,经历打骂斥责是少不了的。天生的奴婢,在哪里都是贱骨头,活该被扔到泥淖里羞辱。
被欺负得狠了就会咬牙切齿地恨,待自己狠起来才能站得稳。百般磨练出的人,一面圆融,一面狠厉。
他狠狠啐了一口,心里想着,徐桢算个屁,迟早让他也尝尝脑袋被人踩在泥里是什么滋味。
身后忽然冷不丁冒出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奴婢给兰……督公爷爷请安!”
兰怀恩怔了一怔,面色微凝。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宦官,忽然想起来那天晏朝说的那句“厂督爱做人爷爷,要折寿的”,心里便不大舒坦。
“抬头,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那孩子大约七八岁,战战兢兢抬头,发觉眼前的“爷爷”竟如此年轻,一时愣神道:“先生教奴婢的,穿红袍的公公大多位高权重,年纪也……”
兰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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