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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轻轻迈出?了脚。
午后安静的室内,紧闭的门窗掩去大部分?光线,只?有赤足的少女在踏着神秘古朴的舞步,念着晦涩陌生的词句,她的小腿手臂上?有漂亮鲜艳的花纹,瑰丽且繁复,如深山峻岭中独自盛开的艳丽花朵。
伴随着细细碎碎的铃声,她将手臂高高扬起,纤长手指聚拢又分?开,仿佛在模拟深林中花朵的开与败。
铃铛声细碎,如风吹拂过枝叶一般静谧安宁,炉中线香燃烧,一缕缕青烟攀绕上?了她的手腕脚踝,随着每次旋转微微漾开。
清清低垂着眼,低声念祷复杂的咒文,青烟在她腰间流水一般滑过。长发松松绾了个髻,现已有些松动,偶有发丝散落。
裴远时看着那缕头发,它?们时而拂过少女白皙的面颊,时而没入脖颈间。
这本不是舞蹈,他很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旁欣赏。或许在深涧溪畔,或是山谷密林,更适合她来完成这一仪式,她此刻像山林所化的漂亮精魅,在颂唱赞美赐予她生命的自然。
他的师姐本来就?很漂亮,裴远时静静地?想?。
他的视线越过她,略微看了看榻上?静卧着的男人。
长安来的苏松雨,苏少卿……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清清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她慢慢靠近房间里侧的睡榻,足尖轻点在地?上?,如猫一般无声无息,紧绷的小腿线条可称优美。
裴远时却在想?她会不会冷。
清清双手交叠,如虔诚信徒一般低头念完最后一个音节,而后向沉睡的苏少卿伸出?手。
榻上?光线昏暗,她突然注意到,面前?这个双目紧闭,形容清瘦的男人竟然有着十分?俊秀的轮廓。
啊,清清想?起来,邓伯说过少卿当?年是名动长安的少年探花来着,能当?选探花走马杏园的人,长相?必不会差,还有那句诗,那句——
“风起松愈静,雨来竹更青。”
这句藏了他的名与字的诗,在他高中那年流传了整个长安,世人都在谈论,那位姑苏来的探花是如何?清俊,气质是如何?沉静,所作的诗文是如何?华美。
您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的境地?的呢?
那把古旧的琵琶就?在苏少卿身侧,清清看了看它?,而后伸出?食指,轻点在静卧着的人的额头上?。
人皆有情?。
玄华道中人以情?入道,借情?修道,世人的贪嗔喜恶怒对于宗门人来说,如同食粮。那一缕缕或浅或深的情?丝,更是得天独厚的道术媒介。
清清猜想?,她现下正施展的这个道术在玄华宗内,应当?算不得多高深,因为她学习起来并不算太难,实践起来——也算容易。
这次,她作了些改进?,结合吴恒留给她的其他记载,她在身上?绘满了宗人信仰的古老图腾,又缠缚了数量足够多的铜铃,线香用的也是加持过数天的。她有把握,能更加真切详细地?进?入有关这把琴的记忆。
玄华宗毕竟湮灭许久,她自作主张,将这个利用珍爱之物来探寻有关记忆的道术取名为:
“焕”
——光亮、鲜明。她能借这个道术,抽丝剥茧般把陈旧的记忆便成鲜活的情?感,像枯木在某个平常春天焕发新的嫩芽。
指尖轻触在苏少卿眉心,清清缓缓闭上?了眼。
她感觉到自己从身处的世界一瞬间抽离,耳边一阵嗡鸣,似有风声、人声,纷乱嘈杂。下一刻,又如寒风刮过,刺骨的温度让她恍然以为身处冰天雪地?,一顿混乱过后,世界静寂下来。
她慢慢能感知?到周遭——是一间静室。
有琵琶声清脆,如溪水一般流淌而过,一个穿着绿衫的女子坐在窗边微垂着头,手指翻飞,琴声是从她指尖传来的。
此时似乎是春天,窗外天空明净透蓝,几枝迎春开着鲜亮的鹅黄色花朵轻轻摇曳。有风柔柔地?吹进?来,拂动了女子耳边碎发,她对着这扇窗弹得不疾不徐,似乎一窗的灿烂春景与她毫无相?关。
她弹的是《花月》,一首倾诉闺中女子婉转情?思的小调,在她手中,这首曲子却变得清清淡淡,平静舒缓,毫无原本的怨慕之意。
她的《花月》中没有花,也没有月。
清清发觉,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可以直接通过当?事人的视角来探索回忆,当?下她更像一个旁观者进?入了这段记忆。她不知?道原因,但这并不碍事,没了束缚,或许更能有所发现。
奇怪的是,苏少卿在哪里?她不是在少卿身上?施的阵吗?
她借机打?量着这间屋子,布局简单,摆设雅致,墙上?挂了几幅书画,清清细细看过,这些作品并不是出?自名家,但各有韵味。
案几上?摆着成套青瓷茶具,柜上?整整齐齐码着书册,清清一本本看过去,大多是些诗歌集子,老旧的居多,当?下流行的较少——主人的品味修养应当?不俗。
另一个柜子紧闭着,柜门把手被磨得十分?光亮,这定是被经常开启使用的。清清下意识伸手去拉,却根本做不出?动作。是了,她如今是一抹透明的神识,私自探访了这里,除了观察,不能有旁的举动。
没有四肢可以驱使,但五感尚在。清清靠近了一些,她隐隐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既苦且腥。
像是药材。
将大量药材放置在书房内,是因为身体不佳,要时时服用吗?
琵琶声未断绝,不过换了一曲,现下弹的是《秋湖色》,一首独在异乡的游子于深秋思乡之作。
仍是轻描淡写的琴音,徐徐而来,没有半点羁旅之人怀念来时路的惆怅。清清已经发觉,女子无论弹什么曲子,都是这般空荡。
她的心好像不在这里。
房间另一头有一张书桌,上?面仅放置着几页纸张、一副笔砚。清清凑近去看,纸上?誊抄了写诗句,没什么特?别——特?别之处不在内容上?。
纸上?的字,清朗疏淡,别有风骨,让她忍不住一看再看,这时而连绵,时而利落的笔画,让她想?到雨中摇晃的竹枝。
虽有摇晃,自有坚韧。
她曾在十五年前?长安的苏府见过类似的行书,比起眼前?这几张,苏少卿笔下的完全可称为拙劣的模仿。
清清不禁望向窗边那个弹琵琶的清瘦背影,她想?她知?道了这是谁。
清竹居士,一个邓伯口中“颇有几分?雅名”的女子,她的字被当?时圣上?赞叹过,她的诗句为京中士大夫所传颂,她是历代以来为数不多的有名的才女,她死?在元化十七年的夏天。
她死?的时候,还相?当?年轻。
琵琶声止住了。
清竹居士拿过一旁的绢布,慢慢地?擦拭起来。
清清看着她单薄的肩背,细细的脖颈,那身绿衣绿得恰到好处,清爽又淡雅,即便还未看到女子的正面,清清仍觉得,这颜色定衬她。
擦着擦着,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细瘦的肩膀随着喘息上?下抽动,清清很想?上?前?帮忙顺气,她几乎要散架了。
咳嗽过了半晌才平复,女子将先前?擦拭琴身的绢布放在一旁,清清分?明看到,那上?面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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