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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遵阁主之令。”
一整殿的仙风道骨,互相行礼时袍袖在烛火中飘飘飞舞,如凌尘外?。
编钟再次响起,阁会结束。
阁老?们?依次起身离开?,应钟独自离开?后,在一处亭台前?停了?下来。比他前?一步离开?的孟霜清自亭中转出:“孟老?怎么看?”
应钟冷笑一声:“左梁诗倒是一贯的会和稀泥。”
“那少阁主呢?”孟霜清不动声色地问,“您觉得他如何?”
应钟眉头?缓缓皱紧:“不好说。”
他仰首,看了?一会雨势,又?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他后边一直撑着铜案是做什么?是想示威还是和他父亲确实矛盾很深?”
………………………………
“行了?,没人?了?。”
左梁诗把酒杯放回铜案上。
“我□□操,”左月生猛地跳起来,双手揪住裤子,一脸惊魂未定,“老?子差点走了?应玉桥那小子的老?路。”
一边吸住肚子,一边说话实在太过艰难,而且骂人?都没办法骂利索。后面左月生目光瞥到身前?铜案的时候,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办法,就?是震怒拍案时,俯身前?靠,借铜案抵住腰带,这样?就?能肆无忌惮地开?骂了?。
问题是,后面他太过激动,就?差指着所有阁老?的鼻子直接骂“你?们?这群不敢和百氏对峙的王八羔子”时,悲剧发生了?……
铜案没来得及拯救他。
该死的金腰带到底还是绷开?了?。
左月生:……
左月生为了?不踏上应玉桥的后尘,只能维持双手撑住铜案的姿势,怒气冲冲到所有人?离开?。
“你?老?子在这,小兔崽子说话注意点。”左梁诗黑着脸。
左月生扯着裤子,打了?死结,确认不会掉下来后,中气十足地当面揭短:“老?头?子,你?可真丢脸啊,别人?就?差直接往你?脸上吐唾沫了?,你?还在那里讲五美四好呢?”
“五美四好?”左梁诗一皱眉,“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鬼东西。”
“反正不是跟你?学的。”左月生咧嘴一笑。
“有你?这么跟亲爹说话的?”左梁诗瞥了?一眼他打的那天才?死结,“……你?这什么系法?我风雅一世,怎么就?有你?这么个粗人?儿子。”
“那也得问问,怎么有你?这种把儿子逐出家门的家伙!”左月生翻了?个白?眼。
“刚刚你?背的那些?玩意,谁写的?”左梁诗问。
左月生狐疑地打量他:“老?头?子你?又?在打什么算盘?……本少爷学富五车,书上看来的不行吗?”
左梁诗摇摇头?,没拆穿他,站起身:“跟我过来。”
“做什么?”左月生没动,“我还得回去?跟陆十一算账呢。”
“你?不是想知道青蝠为什么会出现在静海吗?”
左梁诗一挥袍袖,山海阁大殿的影壁忽然裂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阴寒的风从里面涌出。大殿内所有蜡烛瞬间熄灭,风声里仿佛有千万厉鬼在哭嚎。那声音在人?的脑海中炸开?,凄厉可怖,又?隐隐让人?觉得熟悉。
左月生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哆嗦。
左梁诗回头?看他。
“害怕?”
“神?神?叨叨的,谁会怕啊!”
左月生定了?定神?。
左少阁主没皮不要?脸,在什么人?面前?认怂都可以……唯独不能在他亲爹面前?认怂!
左月生拿出刚刚怒骂阁老?的气势,大踏步地走了?上去?。刚在暗道入口站定,后背就?被人?拍了?一掌,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直接就?撞进了?黑暗里。脚下居然是空的!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渊!
左月生连挥舞手臂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嗷”一声,开?始了?他的高空自由落体运动。
“老?头?子你?个挨千刀的!又?坑我——我要?告诉娘——”
“你?就?等着跪地板吧——啊啊啊啊啊——”
怒骂声和鬼叫声急速向下,渐渐地消失。
“臭小子就?会打小报告。”
左梁诗摇了?摇头?。
“这么早就?把山海印传给他?”有人?从影壁后转了?出来。
“他自己念叨了?十几年,一直想要?,也该给他了?。”左梁诗双手缓缓在半空画了?一个诡异的月形,洞口关闭,寒风顿时停止,“你?愿意来帮忙,真出人?意料。”
“要?是只有你?这个奸商,我肯定不来。”老?天工冷笑,“你?要?是死了?,我连接放三个月的鞭炮。”
左梁诗苦笑:“你?不是要?收这小子当徒弟,好歹对徒弟他爹客气点吧?”
“想到你?是这小子他爹,我就?想反悔不收这个徒弟了?。”老?天工幽幽道,顿了?顿,“这小子哪学的那些?东西?”
“你?没发现一件事吗?”左梁诗古怪地看了?老?天工一眼,“他就?骂人?的时候,骂得最利索,只有那些?是他自己说的。别的,不知道是谁提前?写给他背的小抄吧……要?他自己能想出来那玩意,我直接能提前?颐养天年了?。”
老?天工松了?口气,嘀咕:“我就?说呢……怎么一年不见,变得这么大……”
他刚刚听得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有点不配收这个徒弟了?……什么日轨月辙,还有什么应策之道,这小胖子都这么学富五车了?,还要?他这个师父干什么。
思索了?片刻,老?天工皱着眉,又?问:“玄武提前?龟息和百氏有关系?空桑已经肆意妄为到这地步了??”
左梁诗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老?天工双臂弹出铁青色的护腕:“姓左的,你?那什么眼神??”
左梁诗镇定地移开?目光:“天轨的确出了?问题,但和玄武龟息没关系……如果你?是大荒的人?,潜伏在烛南,你?看到山海阁和空桑百氏矛盾重?重?,一触即发,你?会怎么做?”
“煽风点火,让你?们?赶紧打个你?死我活……”老?天工幡然醒悟,“怪不得你?要?压下青蝠出现在静海的消息。你?想引暗地里的人?出来……替你?儿子写应答的人?,也这么打算的?”
“不清楚。”左梁诗摇摇头?,“不过的确帮了?我一把。”
老?天工沉默片刻:“你?们?这些?玩计谋的,心肠果然都黑透了?。”
“过誉了?。”
老?天工简直不想和这家伙多待一刻,扭头?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问:“你?有把握他能得到山海印的认可吗?”
“没有。”左梁诗淡淡地道。
老?天工猛然回头?瞪眼:“没有你?还让他进去??”
“他是未来的山海阁阁主。”
“扯什么狗屎,山海阁了?不起?他就?不能当我们?天工府府主……”老?天工跳脚骂着,突然声音一冷,“你?是不是没把握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左梁诗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我不愿意他这么早卷进来。为人?父,总是希望能亲手把一个尘埃落定,海阔天青的世界交给他,可他长大了?,他自己走进了?风雨里。有些?时候,我宁愿他不是左家的孩子,不用世世代代背负这样?的……宿命!”
左梁诗推开?殿门,海风灌了?进来,鼓荡起他宽大的袍袖。
“可他姓左。”
左梁诗脸颊上的肌肉极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注定要?去?聆听祖辈英魂的咆哮,去?点燃世代相传的血脉。”
………………………………
闪电掠过天地,雨如白?雾。
山海阁如林如峦的楼阁门阙在白?雾里剩下一个漆黑的轮廓,嶙峋如亿万静伏的海兽。闪电的光照得房间里,娄江的脸庞冷硬如坚冰。许久,他忽然转身一把打开?门,风刮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娄江抬手一指远处的沧溟海面。
“那里,就?烛南的海界,玄武镇守晦气之穴,但比起其他海域,沧溟依旧怒涛汹涌,需要?更多的生气,来滋养这片天地。于是最初的阁老?们?死后,以身为柱,在沧溟中钉下了?第一批海柱,那是海界的雏形。后来,大荒第一次扩张,清洲最先遭到进攻,那一次,山海阁半数以上的阁老?与近十万弟子奔赴海界,以身化石,强行圈出第一片静海。”
“从那以后,山海阁的弟子,如果愿意在死后身化海石,砌入海柱,就?会领一块白?玉牌。”
“到现在,海界石柱共计三百二十万根。”
“三百二十万根海柱,是由万万名弟子砌起的山海脊柱。”
透过敞开?的门,隐约有许多披着淡金大氅的身影,如飞鸟般穿梭在冰冷的雨幕之中。
“是,我承认,如今的山海就?像一座梁柱渐朽的阁楼。我承认,如今的山海阁的确让人?瞧不起。”娄江笔直地站在门口,“可我们?山海阁不是没有我们?的骄傲!今年的海柱比去?年多了?三十二根,今年的静海与去?年的静海多了?七里。海柱会一年比一年多,静海会一年比一年广,直到最后海柱将囊括整片沧溟,整片沧溟千里风清万里潮平。”
“我们?山海阁的山,还没朽,山海阁的海,也还没枯!”
白?石骰子在指间转动,仇薄灯倚在窗棂上,他没说话,只是听窗外?的风雨声,他忽然轻微地笑了?一下。
稍纵即逝,娄江没有看到,其他人?也没有看到。
“左月生?他和他爹吵架躲起来,他爹不管他,是我跑遍整个烛南把人?找回来。是我给他撸的鼻涕,是我替他打的架,是我背他回的家,”娄江罕见地爆了?粗口,“老?子他娘的就?是他哥!”
就?算总是被奇葩弟弟捅出来的篓子搞得焦头?烂额,就?算奇葩弟弟遇上了?新的奇葩,奇葩的队伍壮大,世界不得安宁,可做兄长的,又?怎么可能真的丢下他不管?……那是你?到山海阁,举目无亲,备受排挤时,唯一一个会偷来秘籍给你?的蠢货啊。
“至于我为什么……”
娄江慢慢地从衣袖里抽出一样?东西,举起来给所有人?看。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这个。”
那是一张裁得方方正正的宣纸,上面写了?两行字:
“红梅焚净土,轩窗下埋骨。”
字迹工整,但没有任何特色。
陆净把这句话念了?一遍,抓了?抓头?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梅是我母亲,轩是我父亲。”娄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被冰封了?一般,“他们?是被火烧死的,谁放的火……我不知道。”
他把纸转了?过来,背面还有四个小字。
子时明楼。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陆净一拍桌:“这明摆着,不就?是个阴谋吗?等你?进圈套啊!我操,我拿脑袋担保,这要?不是阴谋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娄妈子,你?不会比我还傻吧!”
娄江冰封的脸上出现了?条裂缝:“不要?叫我娄!妈!子!”
陆净缩了?缩脑袋,同时松了?口气。
“还有,我不至于连这是个阴谋都不知道!我已经打算好了?……”娄江迟疑了?一下,其实连左月生都不知道他以前?的事,现在这个困扰许久的谜说出口后,他有些?后悔,又?隐隐地轻松了?一下,就?像厚厚的灰尘,震开?了?一些?,“之后我会把这交给阁主。”
“阁主……左胖他爹?他爹认识你?爹娘么?”
陆净下意识地问。
“认识。”娄江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小时候我还骑过他脖子……”
然后还尿了?尊贵的山海阁大阁主一后背,以至于无比看重?风度的左大阁主,从此拒绝登门拜访。
“子时,明楼。”
陆净还在琢磨纸上写的内容。
就?在此时,一道雨中隐隐传来一声响笛。
“是应龙司的师弟遇到处理不掉的秽物,”娄江侧耳听了?听,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比往常还要?客气几分,“我出去?帮一下他们?,请几位贵客在无射轩内自行休息,雨急风骤,最好还是不要?外?出。”
说话间,一直倚窗而坐的仇薄灯忽然站起身,走了?过来。
在娄江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仇薄灯已经把他手里的宣纸给抽走了?。
“你?!”
娄江一怒。
“沉雪香。”仇薄灯把宣纸放到鼻前?闻了?闻,就?又?随手丢给他,“红阑街。”
娄江急忙接住纸。
仇薄灯和他擦肩而过,撑开?一把伞走进了?茫茫大雨里。
娄江愣在原地。
一时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走走走!”陆净过来一把勒住他脖子,拖着人?往外?走,边走边压低声,“这家伙一直都这样?,就?是口上说得凶……”说着陆净给娄江一个‘你?懂我意思吧’的表情,然后声音高了?些?,“跟上跟上,他属狗的,鼻子比什么都灵,信他准没错!”
打前?边飞来一枚骰子,砸在陆净额头?上。
“陆十一,你?想死么?”
仇薄灯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走得很快,已经到前?面去?了?。
“仇大少爷我这是夸您啊!”陆净奋力争辩。
不渡和尚转了?转佛珠,念了?两声“阿弥陀佛”,瞅了?半算子一眼。半算子口中念念有词地掐指算:“天机告诉小道……这一去?虽有凶险,但能还清十分之一的债务。不渡禅师,一起去?么?”
一听到半算子这家伙欠的巨账都能还清十分之一,不渡和尚瞬间眉开?眼笑:“善哉善哉。”
一僧一道跟着出了?门。
风雨声里,山呼海啸。
披银氅的年轻弟子在静海巡逻,挨个查看舟船,扯着嗓子交代渔民记得修补乌篷。披着金氅的年轻弟子在烛南城内,逐街清除因潮晦而生的脏物,风灯摇曳,点点如萤如星。又?有一行五人?,并肩走进重?重?雨帘。
朽木会抽出新纤啊,枯枝上会爆出新花。
永远会有新的脊梁,撑开?新的冠华。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我日万了!码字记录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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