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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仔离开姜安城,就在走廊转角处看到了韩松。

韩松畏畏缩缩,苦着脸:“花师弟,我对不起你,我才出门,就遇上了小姜大人……”

“得了,”花仔拍拍他的肩,“上舍在哪儿?带我去。”

“你、你不怪我?”韩松愣住了。

他出身低微,能力薄弱,在麟堂里混这么久,全靠面面讨好,在夹缝中求生。

办砸了事情一定会受罚,这在他看来简直天经地义,不罚反而更可怕,因为那意味着他被人放弃,下次再也不会用他。

“怪你什么?你打得过他么?”花仔说着抬脚往他腿上踹了一脚,“还不快带路?”

“哎、哎!”韩松的声音马上活泼了起来,一面带路,一面说起花仔“徒手扔夫子”的事迹,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只能耳闻,不能目睹。

花仔迈着步子,负手在身后,走进了上舍的大门。

下一门课尚未开始,上舍生徒们三三两两里说话聊天,见到她进来,忽然之间,集体安静下来。

花仔略约扫了一眼,发现基本都是一起在武庙里跪过太公的熟面孔,遂朝众人点了点头,问:“还有空位没有?”

“有!”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风长健和姜钦远动作一致——一手把身边桌面的东西清开,一手拉开椅子,“花师弟坐这里!”

花仔隐隐发现两人的眼神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闪闪眨巴着好像小狗般热烈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还是韩松动作快,立即和其他生徒抬了桌椅过来,问花仔:“花师弟,你看放哪里?”

花仔看了看,下巴点了点离夫子书案最近的位置,“那儿。”

豁,是强者的位置。

大家的目光又更加钦佩了不少。

当麟堂的铜钟被撞响,悠长的钟声回荡在课舍的时候,姜安城进了门。

花仔大咧咧坐在离前面书案最近的位置,照旧是翘着一条腿,目光从捕捉到那一片深紫色袍袖的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上面没有挪开。

不管是官服还是私服,姜夫子穿得都很好看啊。

像书生一样斯文,但又没有一丝文弱。

像武将那样英挺,但又没有一丝粗蛮。

花仔靠在椅上,懒洋洋地想。

姜安城的阵法授课进行到一半,她又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姜夫子的声音也很好听啊。

从头到尾她脑子里就只有这两个想法,并不是她有多倾慕英俊的姜夫子,实在是……根本就听不懂别的!

什么天干地支,什么八卦方位,全都不懂!

授课结束,其他人如痴如醉,花仔如痴如呆。

脑子里塞满了己、庚、辛、壬、癸和艮、震、巽、离、坤,像是塞进了一团又浓又粘的浆糊,糊得她一脸懵。

姜安城离开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她收到这个眼神,晃晃悠悠跟上

阳光洒在银杏树梢,一片片的叶子被风吹落枝头,在半空飞旋一阵,才慢悠悠飘落。

廊上皆铺着厚厚的木地板,明明早上才打扫过,这会儿银杏叶又在上面铺了金灿灿的一层。

两人并肩从上面走过,银杏叶发出松软的声响。

“听得懂么?”姜安城问。

花仔诚实地摇头。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在外舍听学了么?”姜安城道,“无论学什么,皆要由易入难,循序渐进。你于兵法一道一窍不通,须得从最简单的学起。我实在没有时间手把手一样一样教你,只有让你先在麟堂打下一些基础,然后我再一一教你,懂么?”

花仔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的鼻梁挺直,侧脸尤为英挺。他的目光平和,声音也是。

“寻常人想从麟堂结业,需要三年,而你只有半年时间,你需要比别人辛苦十倍不止,才能略有小成。”姜安城转脸看着她,“麟堂不是茶楼,夫子不是说书人,你来这里不是寻乐子,而是求学。求学原本就是苦差事,越是苦,越能学所有成,若是要舒服,无所事事,一事无成最是舒服,你要不要?”

花仔低下头,踢了一脚木地板上的银杏叶,厚厚的叶子扬了扬,又纷纷扑簌簌落下。

她没吭声。

姜安城大约已经能摸到一点她的性子,知道这不吭声就表示她听进去了。

于是放柔和了一点声音:“随我去给张夫子赔个不是吧。”

这个花仔不干,“他自己的课上成那样,还能怪别人睡觉?再说我虽然扔了他,但也接住他了呀,他又没缺胳膊少腿,连油皮都没蹭破半点,我赔什么不是?哦,最多赔他一条裤腰带。”

“《六韬》是太公所留,乃是麟堂立身之根本。张夫子对《六韬》钻研极深,我亦自愧不如,何至于有你说得这样糟糕?”姜安城道,“你不说自己学识浅薄听不懂,反怪夫子讲得不好,这毛病若不早些改改,这半年你只怕要空手而回!”

“真是他讲得不好,我看外舍好些个生徒都想打瞌睡,只不过强撑着不敢睡罢了。”花仔道,“我听你的照样不懂,你看我就没睡!那张夫子着实造孽,讲得不好也罢了,好歹把模样生得周正些,声音生得好听些,但凡有夫子你的两三成,我也不至于当场睡着!”

姜安城看着她振振有辞的模样,哑然了半晌,换了个方式:“二当家,为将便是为人,兵法便是人心。打个比方,若现在你就是一员大将,张夫子是你手下一员老将,你害他当众出了丑,现在又有事差谴他去办,你会怎么做?”

花仔代入想了一下,立刻将手一挥:“我手下才不会留这样没用的家伙!”

“将领有时候就像是厨子,什么样的菜交到手上都能做出成佳肴,那才是名厨。为将亦如是。无论什么样的部下都能带得起来,方为名将。若是只有带着精兵强将才能打胜仗,算不得本事。”

花仔觉得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

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滚,干嘛不想用还要凑合呢?

“非得这么着的话,那就找他喝顿酒吧。”

还有什么事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呢?

如果有,那就两顿。

张夫子气虚体胖,不能喝酒。

所以姜安城带花仔去给张夫子赔不是。

花仔悄悄把腿往后挪了一步:“我都是将军了还给部下赔什么不是……”

可惜开溜失败,因为姜安城突然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臂。

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姜安城只觉得手底下的胳膊太细了。

好像轻轻一拎便能将她拎起来,好像轻轻一捏便能将它捏断。

实在难以想象,她这副小身板是怎么扛起那柄大刀的。

论动手,花仔可是行家,轻而易举地被人捉住,除了老大,谁也没做到过。

不由得眼睛一亮。

上次姜安城接破甲箭就接得十分漂亮,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看来姜夫子除了兵法厉害,打架也很不坏。

“夫子,”花仔歪头看着他,“我跟你去赔不是,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打一架呗?”

“二当家天生神力,论单打独斗,我不是对手。”

“不打一打怎么知道呢?”

“没空。”

“那就抽抽空嘛。你看你上太学的时候都能抽空上麟堂,当官的时候又能抽空当夫子,你看你很会抽空嘛。”

“……”

银杏叶铺就的道路上,两条人影渐行渐远。

张夫子当众出了这么大个丑,当场就想一头在假山上撞死。

但姜家少家主亲自带着人给他赔不是,客客气气同他讲:“此子自小长于山野,不识礼数,不懂规矩,还望夫子多多包涵,日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断不会再叫这一类事情发生。”

花仔一向很讨厌这种场面话,时常觉得这么干巴巴讲话的人很像傻子。

但姜安城不是。他讲起这些话来,神情温雅,语气柔和,真的能让听的人如沐春风。花仔甚至觉得,假如是自己被扔出去,他这么过来说和和气气说道说道,她也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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