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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十七娘一开口,屈不换带着一身酒气涎皮赖脸扑上去,还以为这美妇给了他天大的恩惠,让他得个理由不用付钱也能待在楼里,只有姬洛掐指一算,晓得此事绝不简单。

果然,他俩被管事踢到鹿台后院的马夫房,边儿上挨着马厩,喂养的是往来豪客的宝驹,不仅不能动这些马大爷,还得一天三顿伺候着,马屎味儿差点没给人厥过气去。

姬洛把草料往槽子里一叉,心头想这么算不是事儿啊,楼不是他砸的,他怎地乖乖在这儿给人卖命?正主可还在屋子里头袒胸露乳睡大觉,淡然得很,天不塌下来都不会醒。

要不是屈不换许诺帮他制服体内阴力,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阴十一半路拦人,又莫名其妙被这剑客拉到南浦城,此刻姬洛早该追上施佛槿。一想到阮秋风拿人要挟,大和尚与其交手,他既担心慕容琇的安危,又担忧八风令落入旁人之手。

想到这儿,姬洛肚子里横生一股气,走进那屋子,往脚在榻上头搁地下、倒翻酣睡的屈不换腿根儿揣了一脚,拿手帕捂着鼻子,斜眼道:“十七姑说你昨晚又偷了窖里的酒喝,正发火儿,让你赶紧去院子后头做活,把那几个桶搬走,不然不让你见桑姑娘!”

“这都被她发现了,属耗子的吗?这婆娘盯老子这么紧?”屈不换翻身坐起,琢磨了一阵儿,挽起袖子揉着眼睛出门儿了,嘴上还叭叭不停念叨,“不就几个桶吗?”

等他麻溜走了,姬洛眼睛咕噜一转,忍不住偷笑,坐在案边开始思索之后的路该怎么走。脑中思绪不断,口中一时发干,姬洛顺手拿了桌上茶壶,掂了掂里头有货,也不管凉茶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噗——”

嘴巴喉头热辣生火,姬洛一口没咽下去,全给吐了出来。这壶中哪里是茶水,分明是上等的烈酒。

正巧这时,门槛似一阵飓风卷过,屈不换扛着重剑冲了进来,照头就要给他一个暴栗,那暴脾气憋都憋不住:“我的个娘嘞!臭小子你居然唬老子去搬泔水,那明明是刘老四的活,白卖力气不说还没个酒喝。”

姬洛往后一倒,险险躲过了他风急火燎的一招。屈不换瞧见桌上翻倒的茶杯,又看他掩袖吐水,也忘了要骂的话,赶紧过来捂着姬洛的嘴:“别吐别吐,好东西啊!咽下去咽下去!又喝不死人!”

自打摊上这不靠谱的醉鬼,姬洛的形象与日俱下,一代大侠没成又成了杂役不说,现今儿被屈不换一拽,失态地滚在地上。偏偏那刘老四是个老实人,得了便宜自然要来道谢,刚进门就瞧见光天化日下两人扭在一起,当即表示惊瞎了双目。

好在,屈不换还没仗势欺人到用足内力,姬洛跟他拼了两手拳脚功夫,靠拽腰带将他推开。那死醉鬼在地上滚了滚,一脸嫌弃,道:“哎哟,真不是酒中知己,要我说,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你们汉人里的那个曹孟德不也说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荒唐!”好不容易脱身而出,姬洛跪地整理衣服仪容,眯着眼看屈不换跟个尸体一样横陈在地,不由白了脸儿,冷哼一声,“屈不换,这茶壶里怎么是酒?”

屈不换赔笑了一声,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道:“老子那酒壶小装不够,这不,把屋子里能装的盆碗茶壶都盛了一遍,你也知道那臭婆娘心眼儿小,我们得照顾着她的臭脾气。”

姬洛打心眼儿里觉得,十七娘没将此人扫地出门,已经十分良心了,他着实想不明白,养着这醉鬼,究竟图什么呢?

离乞巧节还有七日,姬洛忍这一时,心中决定等自己恢复了武功,一定要找个机会将这醉鬼的狗头打爆。

这会子,屋里静得没声儿,屈不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舒舒服服在地上翻了个身,咋着嘴道:“你心里头骂老子忒没道理,我们匈奴人疏狂不羁,可没你们汉人肠子弯弯绕绕,老子说酒是个好东西,还骗你不成?酒有通血脉之效,驱寒邪之功!”

姬洛沉默,心头想:这人看着一副贪杯坏事儿的样子,但为人却实诚坦率,心眼儿倒是不坏,莫非他没有骗我,要化这阴力,还得做点前事当引子?

等姬洛想张口追问之时,屈不换已经呼呼大睡过去,他实在渴得难受,回到案边小酌一杯,闭眼吞入肚中,扔下杯子扒着门框摇摇晃晃出门去了。

地上装睡的人爬起来,把小杯拂到腿边,提着茶壶对嘴灌,喝完脸不红气不喘,笑道:“南边的酒还是淡了不少,比不得草原上龙神祭祀时的卮酒令人怀念啊。”屈不换扔下茶壶望向窗外,取下腰带上挂着的金鸾刀,捂在心口。

不同于那粗犷的醉鬼,南方多偏爱文儒雅士,姬洛跟北方人一比没三两肉,像个瘦竿子,可在晋国,却恰恰是身段颀长纤细的风流人,穿得再差也挡不住脸俊,鹿台里的姑娘都爱拿眼偷瞧。

十七娘三令五申在乞巧节前,不许闲杂人等进入鹿台,但这一条对姬洛没作用,没事儿就有姑娘托他帮忙提个盒子拎个包袱,一路走走逛逛,他正好摸清一下这削金窝里屋舍结构,规矩门道。

“姬洛,来,帮姊姊把这小箱子搬到姑姑房里。”冲姬洛招手的是十七娘跟前唯一的一个丫头,名叫巧雨,梳着双环髻,一张嘴儿甜如蜜。来这待了一阵,姬洛发现,上到鹿台的姑娘客人,下到粗使杂役,都不喊十七娘的诨名,一律都称姑姑,或者尊一声十七姑。

先不说这周围打手小厮一摞摞,便是这巧雨手脚厚茧,走起路来八风不动,她能随侍十七娘跟前绝对不是凭耍嘴皮子,武功铁定不弱。有这等身手还让自个儿帮忙,姬洛知道她别有所求,不过清楚归清楚,有的事儿却说不得。

姬洛爽快地拿了箱子上楼,巧雨跟在后头,蹙着眉,长长叹了口气。

堂里恰巧起了一阵儿喧哗,打手们抬着个人,似乎要把他扔出大门,巧雨走到姬洛跟前往下看了一眼,道:“噢,是城里的一个破落户,好像叫左飞春,有手有脚的不做活儿,每日活得邋邋遢遢,惯爱在这里吃白食,白瞎了那么一个好听的名儿。他有一回饿极了不知道怎么冲鹿台来,见到客人的菜就抢,嘴巴还叼,牛肉就专抢前后展(腿部),鸡肉就挑翅膀吃,被人揍也不还手。”

巧雨红着脸蛋儿偷偷看了姬洛一眼,看他来了些兴趣,便多嘴继续往下说:“所以啊,砸场子的不止你们俩,以前但凡有人敢寻衅滋事,姑姑出手一点情面不讲,扔出去的断胳膊断腿没个几千也有上百。”说到这儿,她一个小女儿气不过又想不通,狠狠一跺脚,“偏就对这个人和那个醉鬼,网开一面。”听她说断胳膊断腿抽筋扒皮眼睛都不眨一下时,姬洛才终于觉着这鹿台有了点‘七路’的风格,真不知该喜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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