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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七字未涂抹朱砂赭石,且断口不平、深浅不一,可见乃是静室中人所留,再细看勾撇捺回转处,又皆平润遒劲,一气呵成,说明并非以利器凿琢,而是以指力书刻,由此可推论武功高低。

楼西嘉用手摸了摸,退回原处轻轻摆首:“若我以长剑作笔,勉力也只能得其形而不得神韵,看来是位书法大家。”

“奇也怪哉,姑姑从未跟我说过,九层魇池之下还有这么个地方。”一时间,白少缺心头也揣着七上八下难定。这“思过处”不大,有一扇石门开在裂缝的对角,四面密闭唯有门上小孔透风,他们之所以能误打误撞进来,乃是湖底潮湿,水气常年附着石头表层,因而得以滴水穿石。

刚才坠地时荧光蛊已被压死,白少缺不得已再取一只作灯,转头发现楼西嘉正一脚踏在石桌案上,挥手打散呛人的灰尘:“你瞧你背后?”

楼西嘉回首,只见一层白布铺就齐桌高,上有凹凸难平。她顿了顿,伸手掖住一角,“呼啦”一声掀开——

果然不出所料,下头平放着一具白骨。

白少缺跟了过来,将停留在食指上的蛊虫往前扫了扫,白家天赋御蛊,他心念一动,蛊虫飞到骷髅上停驻,将好能照遍全身。

“你看那儿!”楼西嘉眼神好,瞧见阴影,往胸骨架子上一指。

闻言,白少缺轻轻拂开胸肋,取出一卷沾灰的竹册。那竹册并未裹卷,而是摊开呈放,拉拽时串联的棉线勾拉,拔出萝卜带出泥似的,又攫出一物,“咚咚”滚在白少缺靴子边上。

“诶,是个葫芦!”楼西嘉俯身欲捡,可少教主却快她一步,先捡了来。她忙翘首顾盼,忽地发现白少缺盛着那小玩意儿的手掌心颤动两下,目光垂落苍凉,如秋尽叶落花枯。

半晌后,少教主别开目光,将葫芦狠狠攥在手心:“这不是一般的葫芦,这是祖灵葫芦,白氏历来有供奉习俗,乃为姑姑随身所带。”

“你的意思……她是白姑?”楼西嘉向后退了半步,盯着那堆不成样子的白骨难以置信。不过,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她俯首拜了拜,算是对英雄最后的追缅哀悼。随后,她面无表情越过矮桌,拿起了其中一块腿骨掂量,毕竟,连棺材都躺过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白少缺收起葫芦,瞧见她的动作不由拧眉,虽然他从小到大性子散漫惯了,也不是个讲究严苛祖宗章法的人,但乍见人这样待自己死后的亲人,心头还是有些不悦,不由道:“你做什么?”

“我本打算看你笑话呢,不过看你难过就算了,外头说像你这样被镇压在魇池的都是疯癫成魔的,果然流言不可信。”楼西嘉把骨头横在掌心,递到他身前:“这胫骨骨质可不轻,且骨面粗粝,边沿轮廓僵直而缺少柔和,这是个男人。你再看他的颅骨,眉弓突出,眼深眶钝,都不是女子的特征。”

白少缺很是惊奇,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楼西嘉放下骸骨,沉默了片刻才道:“小时候跟着我义父南北闯荡,他四处杀人,我四处收尸,这些都是他教我的。这世上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人,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对活着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抔黄土,两泡眼泪。”

说到此处,两人都不由嘘声长叹,纵使世上传奇英豪,最后也逃不过英雄迟暮,就好比这间静室里的人,功夫再高,最后也不过沦为阶下囚,草草一生。

楼西嘉将目光挪到那卷竹册上,匆匆扫去却一字不识。那上头书刻的都是百濮文,且为了防止他人窥伺,用的还是百濮的古文字,这玩意儿除了少数部曲长老习来作祭祀祝唱,而今基本已废止不用。

她不会,不代表眼前这位白氏血裔不会——

白姑的随身之物落于此处,说明她曾在这儿稍作腾挪,将这卷书压在白骨之下,而遮上白布以示安息。白姑没有带走,说明竹册有留存的必要,那葫芦绝非偶然掉落,兴许就是留于后人的凭证,而且极有可能是留给白少缺的,毕竟后嗣只余他一位。若一切都是有心为之,这东西必定是个宝贝。

“这竹册上写了一个故事。”白少缺将其摊在腿上,修长的中指拂过右侧一二行,匆匆一瞥后晦涩地开口。

楼西嘉追问:“什么故事?”她掸了掸石案上的积灰,一摆裙裾屈腿斜坐,心里想:这厮莫不是唬我?只听闻高人辞世时为免毕生所学断了传承香火,爱写就个秘籍,留于后人来寻,而江湖中多的是少年英豪因秘宝闻名遐迩的话本子,但凡那些个横空出世的,多遭编排,还从未听说书人拍案叫板,说人死后留一故事的。

“你现在肯信我?”楼西嘉正发呆,白少缺忽地抬头询问,两人距离贴近,这一上一下差点儿鼻尖磕着额角,亲昵又尴尬。而后,又像是缝着什么瘟疫似的,二者同时立直腰杆,拘束地散了开去。

楼西嘉自然是不大信的,但口中总要逞能:“你先说来听听,我瞧瞧是何等趣事儿?”说着,她双手在额前落下的一缕青丝上缠了缠,眼中生出流波。

“汉,永平十二年,白若耶继天都教第十六代教主之位。”白少缺瞧了她一眼,重新组织措辞,娓娓转述。

白若耶一生尽撰于此,寥寥百字,诉尽离愁欢喜。

“上一任天都教教主自幼身体孱弱,三十岁时连‘不死之法’半卷也未成,几乎被九族联合限于哀牢山,而教中也为出身毛部的巫咸大祭司控制,因而不得已将其独子白若耶送入毛部为质。”

“白若耶天具慧才,在毛部藏拙不说,斡旋策反,暗中部署,待得毛部内乱之际,他单骑突围,连夜直入天都,以‘不死之法’斩杀大祭司立威,十六岁扬名,得教印自封为主,随后又以白氏后裔之名勒令九部上山拜见,以武力逐个击破,不效忠者,立毙当场,曝尸三日。”“少时为质的白若耶卧薪尝胆,受尽欺侮,更是亲眼所见那些惨无人道的私刑和恶习,因而自继位起废止私牢,灭除蛊术。那一年三月,他亲自巡视九部,途径孟部时,见一小儿奴隶被当成活靶子试箭,出手救下,并将其带回了天都,亲自教导。往后十载,二人亦师亦友,终年相伴。那小儿不仅天资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且出落得身量颀长,玉面雅秀,俨然有君子之风。第十年,白若耶为压制九部,改十巫制,收回巫咸祭司任免权力,故意拔擢这贫寒的孟部少年为新任大祭司,并重新给了他一个名字,叫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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