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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过后,紫墨色的天空干净如匹缎,玉盘似的明月当头,而至诸天星子皆为黯然。篝火旁,有一只蜥蜴慢悠悠爬过,被谢叙的脚步声惊走,姜夏盘腿坐在枯萎的胡杨树下闭目养神,但时不时会睁开眼,垂眸看着自己右手掌。
一次两次不经意,数次之后,谢叙忍不住抄到后头吓他:“嘿!看什么呢?不就是握了手吗,至于跟个小媳妇儿一样?都使剑,也不见姬哥哥有这样的怪癖。”
“你说什么!”
姜夏手中的浣花剑应声出鞘,谢叙瘪着嘴避开寒光,却并不慌张,同生共死之后,胆气明显壮了,调头便往篝火旁赶,一路吵吵嚷嚷:“嘿,姬哥哥,把你右手心给我瞅瞅,看能否瞧出花来。”
姬洛拾起胡杨枝,故意板着脸,欲往谢叙探出的手上轻轻敲打:“这会子有气力了?我们可还没走出大漠,胡闹什么!”
哪知这小子滑头,一缩一躲,枝条轻轻落在了恼羞成怒而来的姜夏腿边,两人对视一眼,姬洛率先开口:“江屿寒?”
姜夏默然,没有否认。
齐妗圆场,把分好的馕饼一人塞了半块:“小女子名为齐妗,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大侠援手搭救。”
谢叙帮着解围:“齐姑娘安康,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叙字,你们亦可称呼我怀迟,至于他……”他觑了一眼姬洛,却不知该如何介绍,先前情势紧急,他几次叫出真名姓,却不好再以“骆济”掩饰。
“姬洛。”姬洛替他答了。
场面似乎静得更加诡异,打谢叙自我介绍始,齐妗目光闪烁,便有些心不在焉,而出身吴郡的“江屿寒”,更是没有半点喜怒,要知道那虽是寒门子弟,却也依傍了吴兴老四姓,颇有些剑傲人更傲的味道,而姬洛现如今在江南,可还挂着“污名”。
只是因为方才的出手相救?
姜夏终于从失神中回魂,酸上两句,遮掩方才的不合理:“我还以为我救的是刀谷的宁老爷子,没想到是你,早知道就不拼命了。”
姬洛本对他身份存疑,忽听得如此坦然的自述,倒是有几分失措:“救我的是你?”
“哼!”
姜夏端着架子冷笑一声,倒不是刻意扮演江屿寒的骄矜,这世上本就没有此人,所有的名头不过是狡兔三窟的捏造,就算有,也都是他自己。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想看姬洛惊愕万分的失态,又想看他俯首低头的致谢。
可这两样他都没有等到。
姬洛只是用食指托着下巴抿唇一笑,忽地调侃道:“在下虽没生得一副掷果盈车的看杀之貌,却也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怀迟你看,这才是糟践人的至高水平,变着法骂我是个老头子。”
谢叙发愁:“姬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你叫他甚么?”
“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笑不出来的是姜夏,这个称呼,从别人口中唤出,真是十分刺耳。他下意识去看姬洛的反应,可后者目光沉如死水,一丝光也不露,叫他忽生出怯意,再也读不出他的想法。刀谷那一夜如同巨大转折,在姬洛反客为主之后,他彻底失去了主控权。
“玩笑归玩笑,姬洛在此谢过江兄弟救命之恩。”姬洛敛容,忽然直身,顿首行了个大礼。
姜夏僵立在原处,只觉和他隔着越不过的鸿沟,过了许久,才从怀中抽出一本皱巴巴的书册:“这是百厄刀谱。”
姬洛挑眉。
“那个疯子没有伤我,我走时多留了个心眼,找到了他练刀的地方。东西得手后,我听说了斩家堡的事,江南立场,不便出头,何况这谱子邪门,处置不当,必有祸患,便一直等到‘金刀燕子’撤走,想当面跟她谈谈,可惜却跟丢了,只能先一步去了望都关。在那儿我遇到了前来拜祭的刀客,听他们说宁老爷子没死,这才赶至刀谷,没想到却撞上了这等大事,还差点丢了性命。”说着,他拉开袖子,手臂上还有那日卫洗以刀伤人留下的疤。
谢叙探头去瞧,姬洛却一眼没看,反而心里长舒一口气,比先前绝处逢生还要欣然,其实,他也在怕,只是未曾表露——
他怕眼前之人所带来的熟悉感,来自故人或者曾经的对手,宁可自欺欺人的安慰,这不过是因为一见如故。
见他的反应,姜夏算不得开心或是失落,他拿出刀谱取信时便有信心瞒天过海——姬洛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世上根本没有江屿寒,那个时候去斩家堡的,只是一辆空马车,被杀的护卫是与郭益合谋,在郭滢开闸门之后,他追着卫洗而来,将好填补了空缺,完成移花接木。
眼下,除了自己,所有参与者都死了,死无对证,任凭姬洛怎么猜,也不会猜出真相,而像他那样的人,没有绝对的证据和缜密的推敲,是不会平白因为感觉而下定论。
姜夏也松了一口气:“姬洛!”
“什么?”被叫到的人微微一笑。
“没什么……谢不必了,你也救了我一命,不是吗?”姜夏没有受他的礼,而是往旁边走了两步,望着天边的月亮,轻声说,“这样,就足够了。”
齐妗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把手头馕饼一掰,圆场说:“在这茫茫大漠中,生死都不过眨眼之事,又何须恩怨情仇?既是有缘,不若暂忘前尘,只做个逆旅同行的路人如何?”
“这个好,就这么说定!”谢叙拍手捧场,并帮着往每人手里分了一只水囊,最后高举引月,大笑道:“以水代酒,敬诸位!”
“敬生死!”
“敬来日!”
姜夏提着水囊,朝姬洛抬手示意:“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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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间的黄沙上,鸡蛋落地都能蒸熟,可入夜后,却冷得不像话,谢叙贴着篝火,仍旧觉得寒气顺着手脚往五脏六腑钻。他一挪再挪,最后只一个翻身,便扑到火堆里,还是守夜的姬洛,把他拎了回来。
热得心烦躁,冷又不能寐,小公子哪里吃过这般苦,干脆一屁股坐起身,披衣来回活动手脚。
他这一起,其他人也跟着坐回火堆旁。
姜夏是没睡意,齐妗是睡不着,她也冷,但几个男人都把自己的外衣脱给了她御寒,在这样万般皆难的情况下,不好再得寸进尺,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若不是谢叙先破了功,她兴许能一直装到天亮。
“都来陪我,那可却之不恭。”姬洛斜靠在老树根上,两手托着后脑勺,睨了他仨人一眼。
谢叙哀怨地搓手:“冷。”
姜夏不咸不淡来了一句:“再过三个时辰,你会恨不得连身上的亵裤都扒掉。”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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