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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明殿为内廷学宫。元氏的皇子公主,乃至侍读的皇室宗亲们,拜师受教,皆在此处。太子为储君,自然独享一间清净的殿室,以及专门的授业师傅。
那处为储君专用的谨身斋中,窗明几净,茉莉隐香,东西各设一席案,相对而坐。
苏蓁坐西席,着一身天青色学士服。交衽衣襟中露二指雪白领口,轻纱广袖下掩一截莹玉皓腕;湖蓝锦带束腰,将宽大衣袍收敛于蜂腰处,越发显出纤身薄背,臻首蝤蛴;同色锦缎绑发,作了个男子的束发打扮,越发显得乌发雪颜,眉黛唇朱。
穿得保守禁欲,雌雄难辨,却又掩不住女儿家的明妩清丽;正襟危坐,低眉垂目,却又浑身都散发着柔和与芬芳,亦如窗边那开得正好的香花茉莉。
太子元重九坐在对面,看得有些呆。
暗叹父皇真是太有眼力,找了个这样的女子来与他侍讲,比那些满脸皱斑胡茬子的老学究,更要命。他光顾着看人去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讲了些什么?
三年前,第一次见面,他就忍不住手痒,操起席上长剑,挑了她的束发锦带,看一看那云鬓乌发如瀑如绸地展开来时,齐腰披散的盛貌。
如今更甚,眉眼长开了,身形更窈窕了,气质更大方了。乍看,很出挑,再看,很耐看。上一眼,看得眉睫眼间一股英气,下一眼,又瞧出嘴角唇边一抹妩柔。
端的是可仙,可媚,不可方物。
昨夜在来仪阁中,灯光昏暗,他竟没看得仔细,先前崇政殿西侧的阳光下,有点晃眼,也看得不甚仔细。
这会儿静室柔光,暗香浮动,终于看仔细了,竟看得口中生津,垂涎欲滴。
然后,便听得“啪”地一声惊响。
苏蓁拿戒方在案上重重一拍,当惊堂木使。
元重九这才赶紧喉结滚动,把那口很没出息的哈喇子给吞咽下腹,定了定神,招手让候在门边的鹿鸣进来,往苏蓁案头呈上一个精致的木盒。
苏蓁垂眸看了,又抬两指,轻轻叩了叩盒盖,便挑眉看他,按捺不语,等他自己解释。
“孤自西疆回,没有给其他任何人备礼,只给你备了一份。”
太子勾唇,懒懒说来。说来还是份独特的孝敬心,可那敬意就显得有些牵强,不但自己施施然摆出皇储的自称,对她,仍是没个尊称。
“何物?”苏蓁也就缩了两指于袖中,不再去触那盒盖,又挪了视线于书册,看都不看那盒子了。
“你最喜欢喝的,碧潭飘雪。”太子笑意渐起,眉色间,依稀期待。
碧潭飘雪乃蜀地花茶,叶是峨眉云雾山上的明前芽,花是晴日午后含苞待放的茉莉花,精工窨制后,茶叶抢花香,发水冲泡,汤色澄碧,仿佛幽潭,乳花飘忽,浮悬水空,似碧潭飘雪。
苏大学士生前最爱饮此茶,苏蓁自幼跟着他,捡些残茶母子喝,也渐渐养成了奢好。但蜀茶在帝京,皆是贡品,市面上亦是千金难求。父女二人每到新茶上市之际,宁可不食肉,不穿锦,也要花重金托人到蜀地购买。
苏蓁抬眸,看了对面太子一眼,复从袖中伸出手来,拨开那盒盖,露出里面装茶的锦袋,伸两指进去,捏一撮出来赏闻。
那叶,紧细挺秀,那花,干燥洁白,放于鼻尖下浅嗅,便有隐隐绿茶清香,还缠绕着一缕茉莉精魂,确是极品花茶。
瞧这礼送得,可合心意了。
苏蓁心中喜爱,却不露声色,只淡淡地问对坐之人:
“你自西疆回,又何来的蜀地珍品?”
太子下放的西军,驻扎在西疆偏北,跟西南的蜀地,都不是一个方向。
“我用了十张上等的紫貂裘,找在锦官城的皇姐换的。”
太子像是就等她问这一句似的,微微蹙起眉,说他的肉疼,他的委屈,还有献宝之心:
“我在西军三年,靠军功攒下的钱财,总共就够买十张紫貂裘,我那皇姐太心狠,一口气全给勒索了,害得我回京时,上个花楼,都没钱付账……”
琼英公主元瑛,年初嫁至蜀地,入的是富甲天下的锦侯府门,嫁的是姿容甚美的锦侯世子,却仍是改不了那贪财好色的本性。
苏蓁心里想起那个闺中好友,只要有那朵霸王花的存在,她苏蓁的什么小气惜财啊,什么喜欢俊美儿郎啊,永远相形见绌。
“好吧,这礼,我笑纳了。”
苏蓁雪颜绽笑,朗声说到。看见太子愁眉苦脸说他被元瑛勒索,她莫名就心情大好,抬手合上茶盒盖,收了那份孝敬。转眸间,又收了那幽远玩味之心,沉色凝声说来:
“继续说你的惩戒,南华经,内篇,应帝王,抄一百遍,界格小楷,务必工整,不得涂抹修改。”
宣和帝不是说要她设法敛一敛太子的浮躁之心吗?南华经的内篇应帝王,讲帝王之术,通篇有千余字,一百遍抄下来,可以让他抄到想吐,吐完十次八次,还得继续抄,十万多字的工整小楷写下来,再浮躁的心,也沉静了。
太子怔了怔,忽而含笑,微扬下颌,朝她案桌上支了支,讨好说来:
“看在那礼的份上,能减半不?”
敢情刚才那碧潭飘雪,是这个用处。
“讨价还价的话,再加一百遍。”苏蓁扬眉,脸板得老起。
她才不管什么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他送她礼,是应该,她罚他抄书写字,也是应该,各说各,不相干。
太子目光流转,翕了翕唇,还想说什么。苏蓁赶紧把案上的黄金戒尺拾起,张手一抚,眸光一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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