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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夹歌楼,明月光相射。”
天汉桥上赏明月,与金明池边听夜雨一样,是帝京城中的一处好景致。
出宫城宣德楼,向正南行出一里路,便是贯通皇城与御街的天汉桥,青石为柱,白玉为栏,雕镌海牙、水兽、飞云之状。桥下河水奔流,桥上人来人往,两岸店铺酒楼繁荣,笙歌连成一片。站在桥头,可南望朱雀门,北望皇宫,每当月明之夜,晴空月正,登桥观月的人群,纷至沓来,俯瞰河面,银波泛泛,皎月沉底,是为“天汉明月”。
苏蓁每日在家中与宫城之间往返,倒是经常从天汉桥上过,也常常遇见那晴空月明之夜,顶着一轮圆盘大饼赶路。抬头即见天上月,低头又见水中月,看得多了。
饶是人间美景,变成了家门口的风光,饶是山珍海味,吃了成了家常便饭,也就不怎么觉得稀罕。
所以,太子不停地念叨要上天汉桥看月亮,苏蓁其实不甚感兴趣的,只当自己善心大发,了他心愿而已。
尤其是十五夜里,宫墙夹道里糊里糊涂歇了一宿,翌日早晨回家,又被弟弟苏楠堵在门口,一脸关切地问这问那,问得她很是无地自容。
那个心思如发的小子,黑着个眼圈,似乎等了她一夜没睡,却一点也不怪她没有回家赏月,也一点也不怪她连个信儿也没有稍回,只说担心她,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担辛苦,有麻烦,遇危险。
她就更是淡了去赴约的心思。
还是在家里,给弟弟念念书吧,黑灯瞎火的时候,少在外头跑些,免得家人牵挂。
太子的兴致广泛,见着她没去,可天汉桥上热闹的玩意儿也多,兴许也就岔了心神,不与她计较了。
十六日傍晚,用过晚饭,苏蓁就从自己的小书斋里挑出一摞志怪小说,准备与弟弟念来。灯下奇谈,比那天汉明月,更合她心意,也更有家的温暖。
哪知,天色微擦黑,灯烛刚点上,书卷才翻开,鹿鸣就来了。
来请她。
鹿鸣也是个苦命人,抹着汗水,苦着脸色,一边鼻涕一把泪地,恨不得抱着她的大腿,把她搬去天汉桥。大概的意思是,请不动她,他也不用回去了。
苏蓁看他表演卖力,索性将书卷一合,起身应了他。
走吧,走吧,早去还可以早回。
到不是被鹿鸣唬住了,而是知道那主仆二人,都是一个样,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她若不去,怕是要没完没了地纠缠。
然后,就被鹿鸣押着去了天汉桥。
夜灯初上,明月皎光,两岸笙歌,熙熙攘攘。帝都的旖旎繁华,随着夜幕的降临,正在徐徐展开。花红酒绿,纸醉灯迷。
站在桥头寻了一通,却发现没见着太子的影儿。
鹿鸣也傻眼了,伸长脖子一阵找寻,急得直跳脚,他千辛万苦把人拖来了,正主儿却不见了,叫他找谁邀功去。
“殿下大概是……是……去……去……”
鹿鸣也不知道太子哪里去了,却生怕性子硬气的苏蓁掉头走人,便微微猫下腰,虚张着手臂,在她面前戒备着,似乎是若见她有异动,就要动手拖住。
“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就等等吧。”
苏蓁看得好笑,遂出言宽了他的心,又把那小太监赶到一边去歇着,自己靠在桥头,耐心等人。
张望了一番天上与水中两个月亮,打量了一番过往的行人车辆,又摸着白玉栏杆上的海牙水兽,把玩了一阵,仍未等到太子来。
见着水岸边上那个卖龙须酥的担子,突然有些嘴馋,便下了桥头,上前去,准备买一份尝一尝。
那个卖酥糖的老伯,是日日在这桥头岸边搁担的,十文钱一份糖,一份糖有三枚,白、绿、黄,三色三味。那银丝酥糖,着实有一番好手艺,细丝万缕,绵密如须,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苏蓁平日路过,也爱买了吃。
“姑娘今日来得巧,正好还剩下一份。”吃成了老主顾,那老伯都认得她了。
“老伯,今日怎么卖得这么快?”苏蓁看看那副空空的担子,笑着问。
这才刚入夜,热闹市集才刚开始,等一下,这桥头上,水岸边,人潮如川流,才应该是生意兴隆的时候。
“方才来了个阔气主顾,一口气给买完了,剩下几份卖相不甚好的,没有要。”老伯一边用纸给她包糖,一边乐乎乎地解释。
苏蓁递了铜钱,接过酥糖,捧着纸包,放鼻间嗅一口麦芽香。突然,一声口齿不清的稚儿叫嚷在脚边响起:
“龙须猪(酥)!”
苏蓁转身,低头,看见一个锦衣小儿,也就才及她膝盖高,却高举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她手里的纸包,两眼放光,又嚷了一声:
“龙须猪(酥)!”
苏蓁无奈,略略敛裙,蹲下身,将纸包递了过去。
最后一份酥糖被她买了下来,可是,她还不至于嘴馋到,跟一个蹒跚稚儿抢食。
那小儿看着眼皮下的酥糖,忍不住伸手来触了触,可终是缩回手去,把一根指头塞进嘴里,搅了搅口水,又回头去找大人。
苏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暗纹鞋面,云海袍边,翡玉佩饰,再往上,是一张温和如玉的脸。那平静神情,明明淡然如水,却又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她置身之处的三尺之地,让天上的月光,刹那失色。
那是放眼大兴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的人才,晋王殿下。
苏蓁赶紧站起身来,心中满是后悔,刚才为了应付太子,仓促出门,为何就没有想到,要涂点胭脂,换身整齐的衣服呢。
“父王,霁儿可以吃吗?”地上小儿还在吞着口水,扯他父亲的袍角。“可以!可以!”苏蓁抢着说来,又弯腰把手中酥糖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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