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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侯死了,尸首被带走了,那处僻静囚室,就只剩下了苏蓁一个人。

打眼望去,空荡荡的走道,阴森森的墙壁,侧耳聆听,也听不见有何嘈杂动静,却又间或有些怪声怪气,疑似□□叹息。

怪渗人的。

这刑部天牢,经年累月,来来去去,死死生生,关押了形形色色太多人,有些不可名状的声气,也正常。

苏蓁倒也不是十分害怕,多几日就习惯了。有时候可怕的不是鬼怪,反倒是人事。进天牢好几日了,没有人来探监,也没有人来提审,除了狱卒每日按时送来一日三餐,例行打扫一次之外,她像是被整个世间给遗忘了。

这才是让她觉得生怕的事情。

没有人来探监,就意味着母亲和弟弟的状况不明,正常情况下,她入了狱,家里总要来人探望一下的;也意味着太子的状况不明,以他的性子,知道她在这天牢里,就算是喊打喊杀,也要冲进来看看她的。

没有人来提审,就意味着她的事情,还被搁置着,也许,是皇帝心中尚在掂量,是要从严还是从宽?是要将她一棍子打死,还是让她吃几天牢饭就算了事?不过,以宣和帝历来的脾性与作派来看,对犯了他的大忌的人,从宽处理的可能性么?很小。

遂有些孤独与绝望,渐渐弥漫至心头。全然没了刚进来时的大义凛然,镇定自若。

加之牢里条件简陋,不能干净地更衣梳洗,多几日,就觉得自己定是一副蓬头垢面,又脏又臭的模样,便开始自己都嫌弃自己了。

偏偏在这种最狼狈的时刻,一天夜里,来了一人。

玉冠锦服,鞋履无尘,施施然一副谪仙下凡的光景,降落在这邋遢牢房里。

彼时苏蓁已经蜷在那墙角的硬木板床上,昏昏入睡,突被脸上的一种温热湿意惊醒,睁眼来看,入眼帘的便是,那谪仙人正从手边铜盆里拧起一张软布巾子,又要来给她擦脸。

有那么一瞬间,苏蓁以为自己在做梦,且还是个很花痴的梦。自己都到了人神共弃的地步,居然还有个她曾经很仰视的人来给她擦脸,不是做梦是什么?可那湿巾子擦过脸颊的触感,真的很真实,那人衣袖拂来时,隐隐松柏熏香,也与这牢里的霉臭味,极为冲撞。

苏蓁这才意识到不是梦,遂本能地躲了躲,又赶紧翻身坐起来,往边上退开些,再开口说话:

“晋……晋王……殿……殿下……”

所谓自惭形秽,应该就是苏蓁此刻的真实写照。加之数日来,基本不开口说话,所以连舌头都轮不圆了。

“你看你,脏得像只花猫儿……”晋王并不理会她的惊讶,和软声线里,带着熟络的调笑,蔼蔼面色中,有种隐隐的怜意,说罢,依旧举过那张软布巾子,要继续来给她擦脸。

苏蓁一把抢过那张布巾子,就胡乱往自己脸上抹,顺便掩饰自己的尴尬与惊诧。

她还是没缓过神来。太过梦幻了,这大半夜的刑部天牢,这位被整个帝京的青年们都视作楷模的完美人儿,专程跑来,温柔地给她擦脸,开口就戏她花猫?

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不对。说的话,更是不对味。

她跟他,其实没有这么熟的。

也就是偶尔碰面的点头之交,至多,她承过他一次情,让他帮忙给母亲请了一次太医院的御医就诊,后来,又接受过他顺手赠送的一束茉莉花而已,况且,她也给他的小儿画过画,就算是把这些人情给还回去了的啊。

她现在可是心有所属的人,不可到处沾花惹草,对着别的男子心旌荡漾。

苏蓁用湿布巾子死捂着脸,暗暗地给自己敲警钟。

“我很可怕吗?”晋王微微倾身过来,一边从她手中扯着布巾子,一边锁眉凝目,借着昏黄油灯,将她打量。

“哪能?”苏蓁讪笑着,放开手中所抓物事,与那灼灼目光对了一眼,就赶紧垂下眼睫去,本想抬手拢一拢头发,又乍想,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破罐子破摔罢。遂屈腿抱膝,抵靠住墙壁将自己缩成一团,任由围观。

晋王盯着她的脸面看了半响,这才别开头,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乍现了风流,又复归温濡,很是含蓄克制,可苏蓁觉得,那眼眸,那笑意,能够穿透她的所有。

为了不至于太尴尬,她又强作大方,抢着寻了个话题来问:

“新王妃可好?”

去年,晋王抢了太子相中的文家女郎,做了续弦的新王妃,这还不到一年,她可是记得的。

可问了,才发现更尬。

一个男人,深夜坐到你床边上,你却找着跟他谈人家的新婚妻子,怎么想,都是自己嘴贱找抽。人家如果琴瑟和谐,你就是八卦牙尖,拈酸吃醋,人家如果同床异梦,你就是火上浇油,挑拨离间。

果然,晋王凝住脸色,怔了少许,才点点头,答她到:

“承蒙关心,她心宽体健,很好。”

其实,是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用一句答非所问的客套话,回避了对自己的夫妻生活评头论足的难题。

苏蓁就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了。

遂低头去看自己的囚衣,却又不忍直视那个脏乱的自己,便转头去看囚室中光景,阴冷霉臭的惨淡,也是不堪细看,再伸直脖子去望那黑黝黝的空荡走道,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的人生低谷,似乎没有最低,只有更低,而且,老天爷最喜欢折腾她的是,总是让她在趴在尘埃里的时刻,去遇见那些让她自惭形秽的光芒。

晋王似乎未觉察到她的心境变化,也很君子地,没有露出嫌弃她脏乱臭的神色,兀自坐直腰身,换了副正经面色,转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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