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跟着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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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后撤一百里，过饮马川。”∝

一路上，苏蓁都在想元重九最后说的那两句话。

立后的诏书，去年就写好了的？那个时候，她还在一个人去四处游荡，不知道将心往何处安放，他还在一个人跟满朝文武斗智斗勇，也不知道究竟何时再见她，却早早地写下了立后的旨意，藏在崇政殿的匾额后方？

那种执拗与深情，此刻想来，才觉得如滔滔海浪，没顶而过。

苏蓁终于泪如开闸，失声哭泣。幸好，外间夜风呼呼，马蹄奔腾，掩盖住了她在幽暗中的崩溃。

淌着满脸的泪，又去思索那另一句话——元重九让护送她的五百禁卫，必须在明日日落之前，后撤一百里，过饮马川。

所谓饮马川，是一条自西向东流向的河，至平安城往东南一百里，有个河道拐弯处，河面宽而水流缓，上有浮桥通两岸，北岸有左右绵延十几里的浅滩，是个列阵对战的好地方。也就是元重九今日在地形图上盯着看了半个时辰的地方。

让她星夜赶路，过饮马川，无非就是要送她远离战场。也就是说，明日日落之前，很有可能，战火会一直烧到饮马川北岸。

苏蓁大致看清楚了大兴军明日作战的策略。此次出征，她只是个御前随侍女史的身份，不列席议事，不涉军事机要，故而也不便多问，元重九倒是不怎么避她，但她很自觉，不多问，不多嘴。

这会儿心中有了数，先前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慌意，便又翻腾上来，她确认，除却肠胃中那种恶心，还有种隐隐的不安，在心中一点点地扩散。

待得第二日傍晚，行至饮马川河道拐弯处，翻上绵延缓坡，至坡顶高处，远远地，看见坡下草滩，滩前大河。草滩如翡翠，大河如银带，自西奔腾而来，弯拐成月形，环抱过草滩，再向东奔流而去。

夕阳西边挂，水中波光粼，空气中一片青草香气与安详静好，甚至都感受不到百里之外战火味道。

苏蓁却突然额角抽筋，出声叫嚷，让队伍停下，几近是尖声呼喊。

一直沉默寡言的苏娘娘突然出声，强行阻止了他们的行进，禁卫们一下子还收不住马儿脚步，一时间，马儿嘶鸣，人声吆喝，人和马们，都表示很不适应。

曾经给她当过跑腿的大甲，如今已经做到了这五百亲卫的头领，本是行在前头，此刻赶紧策马折回车旁，恭敬问她：

“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不走了，就在这坡下，寻个背风处安营歇息。”苏蓁双手撩着车帘，直直地盯着坡下浅滩河道，毫不客气地吩咐他。

“这……”大甲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是决定尽职尽责，“陛下有旨，今日日落之前，务必送娘娘过河。”

“为什么非得过河？”苏蓁抬眸，咄咄反问他。

其实，心中答案，呼之欲出——

明日对战，那些从未有过作战经验的京畿军，是经不起凉国人几个回合的冲击的，只能边战边退，以败诱敌，等退至这饮马川边，再断了浮桥，让这些富家子们背水而战，才能真正激发他们的斗志，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军人。

同时，平安城中的牧言会带兵突围出城，跟在凉国人身后，压过来，到时候，凉国人腹背受敌，敌境作战，还不知这山坡后面，还没有从东西两侧赶过来打包围的伏兵。这一仗，如果打得好点，十万凉国铁骑，将被困在这饮马川边，无生还之路。

让她过河，就是要她务必稳妥。

“属下只尊皇命，不问为何。”大甲却是如是答她。不管他知与不知，估计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苏蓁也就放弃追问了，转头看看天边云霞，开始耍赖：

“我这会儿饿了，想喝点热粥。”

她想喝粥，队伍总得停下来生火架锅，给她煮吧。再则，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肯了几顿干饼，又硬又冷，吃得心头烧灼，也确实想喝点热和又清爽的东西。

“请娘娘暂且忍耐片刻，等过了河，就扎营休息，生火熬粥。”大甲亦转头去看了看天边夕阳，还是决定不打折扣地，坚持自己的职责。

此刻下坡，穿草滩，过浮桥，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而这大半个时辰里，如果磨磨蹭蹭耽误过去，天就要黑了，等到天黑，让这马儿车辆走浮桥，总是麻烦许多。

“我颠得难受，一刻也不想坐车了。”苏蓁说罢，扔了手中车帘，竟钻出车厢，跳下车来，一边做捧心状，干呕了几声，脚步也不稳，还踉踉跄跄地，往坡下去。

禁卫们却不敢拦她。如今，众人皆知她有身孕，又知她是皇帝的心头肉，谁人敢上前冒犯。

“娘娘……”大甲无奈，跳下马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苏蓁行出二三十步，突然回头，对着跟来的人，威逼利诱：

“你知我在陛下面前的分量，今日若依我，我保你日后飞黄腾达，远胜于今日，今日若不遂我意，我定让你日后不好过。”

把个大甲说得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苏蓁就当他顺从了，突地调转方向，斜斜地回坡顶上去。

她到高处走一走，借着夕阳余晖，把周遭地形，看得更清楚些。

此处地形，在风水上称为玉带环腰，本是聚财敛福的风水宝地，盖因龙行则水随，水界则龙止，有水转折处，便是聚气之地。然而，对龙本身来说，却未必是吉。

聚气之地，亦是阻塞之地。潜龙在渊，造化有异，若是冲得破这阻塞，便是飞龙在天，若是冲不破，便是困龙在野。

故而，月亮湾，困龙滩也。

天子是真龙，此处便是磨难之地。

这种不吉之感，苏蓁却说不得，只得耍赖撒泼，强行留在此处等待。

她不能那么自私，把他的五百亲卫带着绝尘而去，然后，不顾他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