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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这个意思,父亲误会了。

他不是要叫他们都离开把这个地方让给他,他只是说他也想留在这里,也想让父亲陪同着玩耍嬉戏,也想让父亲给他买草编蚂蚱,扶着他荡秋千,也想坐上一回父亲的臂弯,哪怕只是像秦潇那样被父亲牵一牵也好。

他要秦潇的玩具,父亲给他了,要秦渺的秋千,父亲也给了,甚至父亲以为他要赶走他们独占这块地方玩耍,也顺着他了,明明父亲什么无理要求都满足他,为什么就不能亲近亲近他呢?

他也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同父亲亲近,不能在父亲身边耍玩,不能让父亲那样温柔怜爱地摸一摸头哄上一句呢?

秦洵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没人敢给他委屈受,可那时独自立于空旷无人的花园,捏着已经变形的草编蚂蚱,陌生的酸涩感却汩汩涌上心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

而后来,齐璟会给他买草编蚂蚱,会在景阳殿的花园里给他搭一架秋千,会抚摸他的头温柔哄他,他再不主动去往父亲身边靠近,也渐渐遗忘了当初如嚼生梅的酸涩感。

你看,我其实一点都不需要你。秦洵抱臂倚靠着门框,望着那滩逐渐干涸的水迹心想。

他将门窗全都关上,整个屋子昏暗下来,他进到内室把放进衣柜的齐璟衣裳又翻出来,抱在怀里躺到了床上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将脸埋进柔软的衣料中,努力从洗衣的皂角味道中嗅出齐璟身上的气息。

“我很想你。”

傍晚雨歇,庭院里家仆来回穿行做事,正是晚膳时辰,厨房里热火火地忙碌着,饭厅里众主子围桌而坐,都未动筷,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还未睡醒?”秦镇海望着来回话的瑟缩丫头。

木樨一紧张就习惯绞手,磕磕巴巴道:“奴、奴婢……叫了,三公子……很、很累,未应……”

“罢了,舟车劳顿,疲倦些也正常,让他睡吧,叫厨房给他焐着饭,待他醒了送去。”秦镇海示意木樨退下,“我们吃吧。”

谷氏看了眼微笑端坐的秦淮,小声不满:“这不好端端坐着一个,就那个自小矜贵,午膳不吃晚膳也不吃,要成仙啊。”

秦镇海蹙眉:“行了,吃饭嘀咕什么。”

众人沉默地用着晚膳,偶尔听谷氏“吃这个”、“吃那个”地给丈夫和一儿一女还有小孙子夹菜,选择性忽视了另外两个非己所出的公子,以及丈夫的那个年轻妾室。

饭至中途,秦镇海道:“子长,这些日子礼部尚书身子骨愈发不灵便了,陛下怜其年迈,打算放其归家颐养天年。前几日陛下召近臣商议,有意待你回京后命你继任,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陛下抬爱,淮明白。”

秦镇海似有赞许地颔首:“你一贯稳妥。”

这个大儿子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年纪轻轻便凭诗赋名动京华,连皇帝都对其文采赞不绝口,十五岁拜为礼部郎中,任满三年升礼部侍郎,如今二十有三,便有望任礼部尚书一职,可谓是年少有为青年才俊。

这些年或隐晦或直白地想与家里结亲的人不少,只可惜大儿子一直无意,做父亲的也不擅作主张。

他过去有些亏欠这孩子,不想再恶化父子关系了,能尊重儿子的选择便尽量由着儿子自己。

说来惭愧,他作为一个父亲,似乎对自己的孩子们都有些亏欠,子长与微之就不说了,即便是他一直有意识疼爱的潇儿与渺儿,也因他军务繁忙常年不着家,少了许多应当来自父亲的陪伴。

微之那孩子,与其说自己忽视他,倒不如说是当初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与林初的结合本就是场荒唐的朝政戏弄。

林初不爱他,也不爱皇帝,她与平王齐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差点就结发,若非世事弄人,想必他们会是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

齐舸大了林初九岁,大齐初建之年齐舸刚及弱冠,那时齐舸是太子,秦镇海是比他小两岁的骠骑将军,林初还是个打马跟在他们身后像模像样骑射的黄毛丫头,这位定国公的掌上明珠终日笑盈盈地唤着他们“行舟哥哥”、“镇海哥哥”。

再大几岁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她也不时大方吐露心思:“我及笈了就嫁给行舟哥哥!”

齐舸亦每每笑应。

她天真不谙世事,还并不知以她的血统,嫁不得身为大齐太子的齐舸。

外族血统嫁不得,前朝血统也嫁不得,凑巧又不凑巧,林初两样皆占。

都说国之将亡必生妖孽,这“妖孽”一词往往又被扣到亡国之君宠爱的女子头上。前朝最后一位君主殷后主在位时,最为宠爱那位世人称之“红颜祸水”的妖妃。

这位宠妃是当初楼兰国进献的绝世美人,靡颜腻理,金发蓝眸,叫殷后主迷得五魂去了三魂,封其乐贵妃,无心朝政,终日与其享乐。

乐贵妃育有一女,便是前朝最受圣宠的殷宛公主,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异域美貌,唯一区别便是发色茶棕。

前朝这位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殷宛公主,即为定国公林天的原配夫人,林初的生母,秦洵的亲生外祖母。

林初将有几个月便十五及笈,心情更欢快地等着嫁给齐舸,秦镇海忍不住同齐舸道:“太子殿下其实不该总是这样应她,殿下分明知道,她不能……”

就像当初林天分明有机会越过齐栋掌权,却因坚持娶了殷宛而与帝位失之交臂,新的王朝不会允许前朝公主成为皇后,同样的道理,自然也不会允许前朝公主的女儿母仪天下。

齐舸神色认真:“镇海,我是真的想对阿初好,或许可以等上一等,待我继位为帝,无人能阻我迎娶我心爱的女子。”

可惜没能等到那个时候,恰于林初及笈前些日子,皇帝齐栋忽然发难,以太子齐行舟长期僭越为由,废太子改立,齐舸被改封平亲王。

什么僭越,他只是想废齐行舟,过继来的儿子再好,那也比不上亲生的。当时秦镇海如此想着。

齐舸却不受影响的模样,甚至与他笑道:“你看,镇海,如今我想娶阿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了,左右我不是太子,不是皇帝,一个普通的亲王娶个有前朝血统的王妃,也不干朝堂太多事。”

老天似乎就是与这二人开玩笑,改立太子不久皇帝便驾崩,新帝齐端继位,帝母为太后,正是从来与齐舸不对付的堂氏母子。

更不巧在长辈们旧时的情爱纠葛中,关于林天,堂太后与已故多年的殷宛公主也不甚和睦,自是有意无意刁难她女儿林初的姻缘。

林初与齐舸从未商定妥当的婚事一拖拖了两三年,却又半路横插了个皇帝齐端进来,当着朝臣的面明言爱慕,一下子让林初与皇室子弟的姻缘混乱复杂了起来。

堂太后这下坐不住了,思忖了不出一个月,竟下了道懿旨将十八岁的林初嫁入秦家,嫁给秦镇海,震惊皇城。

秦镇海不知该愕然还是该无奈,原本该与他们的情爱纠葛八竿子打不着的自己,竟然会成为最终迎娶林初的那个人,而朝堂局势与几代恩怨,都不允许他们这些早早懂事的世家子弟抗旨。

他与林初成婚的第二年,他们的发小平王齐舸身死于王府走水之祸,世人不胜唏嘘。

成婚五年,秦镇海与林初始终相敬如宾,甚至从未圆房。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确然交情甚笃,只可惜并非所有交情都可上升到男女情爱,嫁进秦家的林初与秦镇海貌不合神亦离,依旧像未婚时那样常年出入军中。

不过因着二人自幼熟识的交情,婚前婚后又总是共事军中,倒也是惺惺相惜相互欣赏,相处还算和睦。

要是就这么安生地过日子,兴许也能相安无事就过完这辈子了,可偏偏有人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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