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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洵抱着王叔买来哄他们两个小孩子的蜜饯,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起先并未注意戏台上唱念的内容。也是好巧不巧,恰在他心血来潮听一听戏时,戏台上的情景便是风流公子执一把花哨折扇,往那柳腰秀容的姑娘脸颊上偷了个香,姑娘惊呼一声,羞涩地以帕遮面,娇嗔道“登徒子”。

秦洵好奇地扯扯晋阳王叔轻软的衣袂:“王叔王叔,什么叫登徒子?”

“就是男女之间举止不得体的人。”殷子衿随口告知。

“举止不得体的人是什么样的?”

殷子衿挑眉:“就是好色轻浮之徒。”

“什么叫好色轻浮之徒?”

“就是……”殷子衿自己没养过孩子,也不知怎么应付求知孩子的刨根问底,略一寻思,尝试着具体解释,“看见刚刚台上唱的戏没有?就是像那样,看人家模样长得好看,往人家脸颊上偷了个香,就叫登徒子。”

他说完自己还回嚼了一番,自认算是给孩子解释得不错,方舒一舒气,便见这漂亮的小男孩歪着小脑袋认真琢磨片刻,竟转过头去,嘟着吃蜜饯时沾上糖蜜的小嘴,往身旁那沉静温笑的三皇子脸颊上亲了一口。

殷子衿差点一口茶呛进嗓子眼,小齐璟也愣住了。

小秦洵亮晶晶的蓝眸里殷殷期盼,求表扬一般又问:“王叔王叔,是像这样吗?齐璟长得好看,我亲了齐璟,我这样可以叫登徒子了吗?”

殷子衿抚了抚额,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吞下去:“小洵,那、那个,登徒子并不是什么好词……”

“为什么不是好词?刚刚台上那个登徒子,亲了那个好看的姐姐,姐姐就很喜欢他呀!我看过书里说‘食色性也’,台上那个姐姐好看,那个登徒子就好姐姐的色,齐璟也好看,我也好齐璟的色呀!”

殷子衿:“……”

齐璟:“……”

小秦洵忽然紧张地转过去攥紧齐璟的胳膊:“是不是齐璟你不喜欢我?因为那个姐姐喜欢那个登徒子,所以他是好登徒子,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是坏登徒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说着便瘪着小嘴要哭的模样,殷子衿没哄过小孩子哭闹,一时无措。

齐璟却是对付秦洵很有一套,赶在他眼泪掉下来前忙伸胳膊将他搂进怀里,轻车熟路地拍着他的背出言哄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最喜欢阿洵了。”

“那为什么阿洵是坏登徒子?”小孩子有些不依不饶。

齐璟与殷子衿对视一眼,殷子衿连忙喝茶堵嘴装没听见,生怕自己再一个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又将小娃娃惹哭,不厚道地撂挑子给七岁的小皇子。

齐璟无奈,只得拖长着声音边说边想:“不是,阿洵不是坏登徒子,是……是因为……”他说话间随着嘴巴开合扯动了脸颊,忽觉脸颊上方才被他亲过之处有些黏住的感觉,福至心灵,“因为你亲我的时候把你嘴上沾的糖蜜蹭上我脸了,台上的登徒子可没有蹭糖蜜到那个姐姐的脸上。”

殷子衿茶杯掩口假作听戏,却斜着目观察着两个小娃娃,忽又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秦洵认真地睁大眼盯着齐璟的脸半晌,忽然又搂住齐璟的脖子,伸出小舌尖将齐璟脸上沾的那一小块糖蜜舔了去,道:“现在阿洵是好登徒子了!”

齐璟脸上噌地红了个透,殷子衿终于没忍住将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按着两个孩子的头一个劲催他们吃蜜饯,心道往后带小崽子出来听戏定要提前探好今日唱的什么,小小年纪,可不能叫他们跟在自己身边时学了些不该学的东西。

偏偏这秦家孩子十分难缠。

小秦洵挣扎着拨开晋阳王叔的手,不乐意道:“齐璟还没有亲我!”

殷子衿大惊:“你怎么还要他亲你!”

“因为先生教过,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我亲了齐璟,齐璟不亲回来,此非礼也!”懵懂的漂亮孩子理直气壮。

是非礼也,你这小登徒子现在就是在非礼啊!你到底是哪个先生教出来的!

若非秦洵小脸上一本正经,殷子衿几乎要怀疑这六岁的小娃娃是故意的。

天真有时也是种麻烦事。

而温静的小皇子以拳抵口思索片刻,竟是觉得有理,回抱住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略带羞涩地也往他脸蛋上轻轻碰了一下唇。

现在的小豆丁们都怎么回事!

罢了,不管了。殷子衿权当自己瞎了。

好在那时候不多时后,那日闲着不唱戏的余容来此陪同,说了些旁的趣话,将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吸引转移开。

秦洵托着腮愈发倦乏,在他将睡不睡的时候,今日台上这出牡丹亭总算唱罢,殷子衿目送着那月白衣衫的小生身影没入后台。

四周有观客离场,些微喧闹,将秦洵吵回了些精神,他笑道:“后来王叔似乎每每爱听这出牡丹亭。”

“是他爱唱这出牡丹亭。”

“那王叔爱听什么?”

“他唱什么我听什么。”殷子衿垂下头来饮了口茶,微笑平和。

从前尚且是个名不见经不传小伶人时的余容还唤作芍药,是个被戏楼老板从芍药丛里捡回来养大的弃婴,顺道便培养他唱戏。

芍药天资不错,学戏也很刻苦,有时唱不好,便倔强地在后院练唱到半夜,于是在十五岁年纪,在一片白芍药丛边练唱的夜晚,便结识了刚听完晚场戏与老板后院闲逛的殷子衿。

那位时年刚及弱冠的年轻郡王青衫落拓,言笑风趣,轻软拂动的衣袂是伶人芍药十五年浑浑而过的软红十丈里,闯入过的最明朗的光景。

余容这名字是殷子衿改的,是芍药花的别称,与旧名意味上并无差别,却因殷子衿道“芍药”一名对男子而言过于靡丽,余容便欣然受了他替自己改名。

扮作牡丹亭中的柳梦梅使得这清丽的少年伶人名声大噪,余容亦独独爱唱牡丹亭,殷子衿问其缘由,他便清然笑道当日与王爷相识于芍药丛边,多像这牡丹亭畔芍药栏边的倾心思慕,他后来想起,常常恍惚以为是夜里梦幻,生怕只是一场迷惑人的南柯美梦,殷子衿闻言爱怜地替他理了理鬓边碎发。

余容在后台卸了面上的粉墨妆容,依旧着那一身月白衣衫翩翩而来,秦洵见状笑了笑,散漫地伸了个懒腰后起身,对殷子衿道:“王叔,那我就识相些了。”

走近的余容闻言笑道:“许久不见,微之公子不留下一道用晚膳吗?”

秦洵摆摆手:“改日改日,今日不打扰你们。”他拎起买给外祖父的紫砂茶具包裹,临走前不忘调侃一句,“青青子衿,悠悠尔心,我在这待了大半出戏的时辰,戏是没听多少,眉来眼去倒是叫我看了个够。”

随即在殷子衿今日最后一句“小兔崽子”的笑骂里,笑眯眯地顺在几个同样离场的观客身影间出了戏楼去。

“日子过得可真快,想想我第一回见微之公子时他还是个稚儿,与三殿下一道跟在王爷身边,灵气得很,转眼也是翩翩少年郎了。”余容在秦洵走后空出的椅子坐下,给殷子衿饮了过半的茶盏中又斟满茶水。

“是啊,转眼你我结伴也有十年了,阿容可有腻烦我?”殷子衿端起他替自己斟满的茶,却是递过去喂了他一口。

“王爷这叫什么话。”余容顺从地饮了口茶,闻言似是想着什么,“话说回来,微之公子与三殿下,他二人如今可还……融洽?”

殷子衿笑道:“哪里会不融洽,小年轻的,可不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余容便也露了笑:“如此我便安心了,他二人自小亲近,然当初给你我来信道有分桃之意时,却也叫我讶异一番,左右人生在世,过得欢喜便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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