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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璟这个人吧,一般不闹别扭,而一旦闹起别扭,比秦洵难哄多了。

秦洵闹别扭,齐璟给他亲亲抱抱,喂块糖递杯水,再不济若是他到了“我不听我不听”的状态,齐璟任他在床上抱着枕头打几个滚,也就哄好了。

齐璟闹别扭,最难搞的一点就是他不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像秦洵哪不高兴就直说出来。

实际上,齐璟是怕说了会惹秦洵不高兴,但他不说,有时秦洵就不知道他是哪儿不高兴,就是这么闹心。

上回昭阳公主齐瑶拎了一盒白贵妃做的小点来景阳殿探望,提了几句和骠骑堂将军闹别扭,向他们二位兄长诉苦,齐璟很清醒地给她指出,说她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当面跟堂从戟说,每每自己生闷气,偏偏堂从戟并不知她为何不悦,想哄也无从下手,这才起了摩擦,都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人了,往后不若直白些,免去那么些不必要的误会和赌气。

那会儿秦洵听着听着,总觉得这话里内容很熟悉,齐瑶告辞后,他逼近齐璟的脸问:“你让昭阳跟堂从戟直白些,那你我也是竹马竹马这么多年、都成婚结发的人了,你跟我闹别扭的时候,怎么就跟昭阳一样憋死不直说呢?你们兄妹俩这都什么毛病?”

齐璟神色窘迫:“男儿家,倘若也总计较在琐碎之事上……我不想你觉得我气量狭小。”

秦洵点点头,话说得很自然:“没事啊,我是你男人,我肯定要哄你宠你的嘛。”

他这番话叫齐璟心念一动,齐璟长秦洵一岁,这段爱侣关系里又是更占主导的那一个,把秦洵哄着宠着早成习惯,原来秦洵与自己存着互相宠爱的心思。

不过齐璟藏话的习惯一朝一夕难改,秦洵也不勉强他,反正大多时候他选择最直接有效的法子来哄,进房脱衣躺床一气呵成,眼一闭心一横,任君采撷,随齐璟怎么高兴怎么折腾他。

这回他有心把会惹齐璟不高兴的部分瞒过去,却没料着被田书彦坑了一把。

算了,也不能怪人家田书彦,这事说起来还是秦洵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翌日又逢朝日,齐璟选择上完早朝再去御书馆,便在上午第二堂课下了才姗姗来迟,叫醒了正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秦洵,告诉他下堂课燕宁远少傅请假,由刚下朝的礼部尚书秦子长代课,纪律严明,不能再睡了。

而在纪律严明的子长先生课上,邻桌的齐璟破天荒扔了个纸团过来给秦洵。

秦洵乐呵呵打开。

【你昨日还与田书彦说了甚为何他观我如洪水猛兽】

秦洵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略一琢磨便料着了田书彦所想,扶额哭笑不得。

田书彦在长安已有数月,又有心打探京城局势,了解到秦三公子在江南历练时习岐黄之术,并不怀疑秦洵能弄到形形色色的蛊毒带回长安使手段,更不怀疑昨日秦洵状似玩笑那番话,是真在茶楼里给自己下了蛊。

好在秦洵很快表示只是玩笑,田书彦也不认为对方有蒙骗自己的必要,但在秦洵的马车驶离之后,他回嚼着对方玩笑的这番话,骤然又是一惊,越想越不对劲。

这位秦三公子怕不是假借玩笑来回答自己的疑虑吧?难道秦三公子毅然追随陵王齐归城,是被陵王用蛊毒掌控了性命,迫不得已吗?那陵亲王竟如此阴毒?看来绝不能招惹他!

今日早朝,新官上任的田状元郎正好碰见同样来上朝的陵亲王,着一身亲王朝服的翩翩少年郎朝他温和一笑,却笑得田书彦心惊肉跳,心道此人分明外表看上去温润无害,内里竟那般心狠手辣!当真不容小觑,城府恐怖如斯!

城府恐怖如斯的齐璟,将田状元郎眼中惊恐之色看得莫名其妙,压根想不到自己已经被对方丰富的想象力脑补成什么样,能想到的不过是秦洵昨日欺负了人家,才让人家现在看到他们一伙人就诚惶诚恐,毕竟以秦洵那恶劣的性子,颇有这种可能。

罢了罢了,还是给齐璟说说吧,大不了再好好“安慰”他一场。

秦洵把田书彦所想琢磨出个七七八八,就忍不住拿这当笑话来取悦自己,他笑眯眯提笔,将原本瞒下的前因后果给齐璟写了,写还不一次性写完,故意跟齐璟一来一回在课上多抛几次纸团,嚣张到代课讲学的秦子长先生气黑了脸,又懒得搭理他俩。

重回御书馆念书的日子不算很难捱,总之只要与齐璟同处,秦洵不会觉得任何事是难捱的。

非要说不顺心,唯一事,也是秦洵幼年在御书馆念书就有的不顺心,就是下学后齐璟会和他暂时分开半个时辰。

学日的申时,整个御书馆的世家子弟们下学,齐姓皇室子弟们需同往单独辟出的“皇苑”,再听一场季老太傅对于皇室子弟的单独讲学,正常来说差不多半个时辰,具体则视讲学内容的多寡而定。

进出皇苑一共有两扇月洞门,大门仅供皇族及讲学的季太傅通行。

皇苑墙内,有一处紧靠院墙栽种几棵高大杏树,另一扇月洞门便开在杏树这里,旁人无论身份高低,如若有事进出皇苑,都从此门进出,大多会是偶尔急事赶来通知季太傅的其他先生、御书馆里伺候的一些宫人,以及探望皇室子弟的母族亲戚或同窗友人。

不过皇苑的讲学通常就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很少有急事急到必须入皇苑打扰,因而这道杏树旁边的月洞门一贯人迹稀少,久而久之也被人以“小门”的称呼,与皇族通行的“大门”区分开来。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御书馆主要是为习读而设,“大门小门”的说法只是软规矩,谁真不当心从大门进出了,也没人会为这点事情苛责。

秦洵知道这里的小门,是他六岁初入御书馆那天齐璟带他来的,倒不是齐璟想让秦洵拘于身份从小门进出,齐璟把他带进皇苑是与自己同行的大门,进皇苑后却把他牵来小门这里,因为小门不像大门是由目不斜视的板正侍卫守门,小门只有个小太监兢兢业业记录着进出名册,正好可以在齐璟听学的时辰里,照顾照顾等候的秦洵。

墙边杏树,树下小屋,小屋子便是小太监歇息的地方,秦洵六岁刚来时,这里原先的太监在此当了不少年头的差,已经调去宫里别处,刚好新换了个十二三岁的稚嫩小太监,叫吉庆,名字和人都挺讨喜,受三皇子所托照顾每日在此等候的秦三公子,简直将这当成了一件大差事,小公子若是不想闷在屋里,吉庆便会搬一把椅子给他坐在杏树下,日头太烈或雨雪天气,他则将秦三公子请进自己的小屋里,备些小食或玩具给小孩子打发时间。

重入御书馆已有好些时日,但前阵子齐璟与秦洵一同上下学,最近才正常入皇苑听季太傅讲学,秦洵循着记忆找到小门这里,记忆里的杏树、小屋子、太监吉庆都还在原处。

秦洵离京那年吉庆已经十六七岁,如今又过六年,吉庆已二十出头,再也不是初见时稚气未脱的小太监了,竟是还能从模样上辨认出秦洵,笑着同他道了句别来无恙,正要像过去那样搬椅子给他坐去杏树下,秦洵摆摆手,指着院墙笑道:“现在长大了能爬高,我往墙头上坐着就好。”

二月下旬,日渐长夜愈短,这时辰里夕阳还未落下山头,燃了天边大片绵延的云,镀了人一身的霞色,秦洵跃上院墙,背靠横出墙头的杏树枝杈,抱臂而坐,一腿平放墙上,一腿屈膝支起,微微眯起眼,望向天边已敛了刺目光芒的夕阳。

这时节里杏花还是繁盛的,含苞为红,开放后色泽趋浅,花落时则褪为纯白色,满树杏花并非同时开落,故而红白两色皆存,入目缤纷,墙头靠坐个美貌少年郎,红白绣桃的春衫,恰是相得益彰的好景致。

秦洵坐下没多久,半仰的脸上一痒,落了春风拂下的杏花白瓣,他忽而想起什么,跳下墙进了小屋子,问太监吉庆要了样东西出来,再度跃上墙头用方才的姿势坐好,不同的是手里多了本册子。

这册子本来就是秦洵的东西,这么多年一直被吉庆用心地保存在小屋抽屉里,此时被秦洵重新拿回手上,瞧着除了有些陈旧泛黄,倒无甚破损起霉,秦洵翻了几页便笑出来。

过去若是在春日里,他等候齐璟觉得无趣了,就喜欢坐在杏树下,数着不时被风拂下的杏花恰好落到自己身上的瓣数,从杏花瓣数的增减来判断今日较之昨日,等候齐璟的时辰是长了还是短了,齐璟下学出来后,他便借此一路扯着齐璟的衣袖念念叨叨。

刚开始齐璟颇有无奈,还耐心给他解释:“你这样算时辰是不对的,每日被吹落的杏花瓣数本就不同,还得落在你身上才算数,若是你数重了数岔了,或者哪一瓣杏花落进你衣缝里你没发现,不就数不准了?况且,就算给同样时辰,从树上落下的杏花瓣数本就不一定相同,你参照着这个,哪里能作数。”

后来齐璟发现秦洵压根不管作不作数,就是想寻个借口撒娇罢了,也就纵容他这样玩。

没多久,秦洵懒得靠脑子记住每日的杏花瓣数,干脆跟吉庆要了本空白册子,本是吉庆备存来记录外人进出小门的名单。

那之后每次见着下学的齐璟,秦洵都要拉着他进小屋,取过吉庆的笔墨,在册子上记录当日的杏花瓣数,顺道就开始了那日下学的碎碎念。

秦洵还记得这册子当年被自己取名“杏花册”。

那时秦洵字写得大,一页纸就记了一日的内容,二月开三月落的杏花,也就只够他如此玩乐一个月,一本册子刚好记录一春。

秦洵六岁春时过完生辰入御书馆,那一年就记起了杏花册,一直到十岁秋末离京,一共记录了五本,方才进去跟吉庆要,他都没抱还被存着的希望,却见吉庆献宝一般小心翼翼将五本杏花册全数从抽屉捧出,说是自他离京后,每年春季杏花繁盛时,三殿下都要过来翻看这些杏花册,搬了那把秦洵坐过的椅子,坐在杏花树下秦洵等候过的位置,将这五本杏花册依次翻阅。

明明是小童稚气的行为、稚嫩的笔迹,齐璟却专注似翻阅奏章公文,却又比理政时多了层温柔神色,次次都要将已然阅过数遍的内容逐字逐句看入眼中,不厌其烦,似是看不够。

他动作轻柔细心,数不清多少次地翻阅下来,册子竟都磨损无多。秦洵不想捧着一叠册子在手,只取了最后一本元晟四年的春日里他记下的杏花册,那年他十岁,齐璟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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