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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想想吧。”裴君越顿了顿,声音也软了下来,“若是哪天...你发现他真的与你想的不同,可以来找我。我...我不会乘人之危。沉夕,你就当我是一个可靠的好友。”

沐沉夕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沐沉夕缓缓攥紧了被子。她勉力撑着坐起身来,只觉得头昏脑涨。

没过多时,外面又有脚步声临近。只需听到这脚步,她便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刻,谢云诀走了进来。他朝服还没换,便急匆匆赶来了。

瞧见沐沉夕这虚弱的模样,谢云诀神色很是难看:“听叮咛说,你忙起来又不按时吃饭。我是怎么嘱托你的?”

“我...我就是想着,我那多吃一口饭的功夫,或许就能多救出一个人。拖得越久,被压在下面的人就越危险。所以...”

谢云诀张了张嘴,责备的话全然说不出口。

“可你若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我错了。”沐沉夕低着头绞着手指。

谢云诀握住了她的手:“你没错,是我不好。我就不该离开你,一会儿看不住,就要伤到自己,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兴许是最近锻炼得少了,晨起时都赖你,总叫我多睡一会儿。明明那时都该闻鸡起舞了。我这疏于锻炼,剑法退步不说,身子骨也弱了。当年山崩之时我去救人,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没睡。救完人前线急报,提着枪奔去雍关城打了一天的仗,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钟柏祁究竟有没有当你是个女子,这般使唤你?”

“那怎么能叫使唤呢,能者多劳嘛。”沐沉夕说着还一脸得意。

谢云诀无奈,端过了一旁准备好的米糊:“张嘴。”

沐沉夕乖乖张开了嘴,一口米糊下肚,果然熨帖了许多。

而门口,太子负手看着这一切,神色愈发阴沉。良久,他转过身,林盛对上太子的眼神,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然而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转身走了。

谢云诀将沐沉夕接回了府中,长安的灾情基本稳定,余下的杂事都交给了谢恒。

经此一役,太子在唐国百姓之中的威望建树了起来。皇上看着奏报的折子里对于太子的溢美之词,也是颇为欣慰。

当初他派裴君越去雍关,本不是属意他当太子。而是情势所迫,想将沐沉夕先行救出。而他和沐沉夕关系最好,定能护她周全。

但后来他屡立战功,倒是让皇上刮目相看。待他归来,顺水推舟也就让他继任了太子之位。

其实皇上当初也存了些私心,他原是想认沐沉夕当女儿,后来没能成。便想着让沐沉夕将来嫁给自己的儿子,将来母仪天下,也是不错的归宿。至少他百年归老之后,也有颜面去见沐澄钧。

谁承想,沐沉夕自雍关归来的消息刚传入长安,谢云诀便连夜入宫求他赐婚。

皇上倒是想为太子争取一二,但谢云诀态度坚决,他也只好允了。

让皇上无奈的是,谢云诀前脚刚走,太子后脚便也来求他赐婚。

他这个十四皇子,自小便怯懦懂事,从来没开口讨要什么。唯一一次鼓足勇气,便是为求娶心中所爱。皇上也看得出裴君越对沐沉夕用情至深,奈何他金口玉言,也只能冷颜拒绝。

裴君越那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现在,看着他放下儿女情长,专心家国大事,皇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能心怀天下,将来他也能放心将唐国交给他。到时候君臣其乐融融,何愁唐国不强大?

他一面欣慰地想着,一面御笔朱批,下达了一道旨意。

翌日,齐家数名官员被大理寺带走查办。这一查,果然牵连出了齐飞恒当初督造坊市时候的贪腐案。一时间群情激奋,长安城的百姓们纷纷聚集要求严惩这些官员。

不少人愤怒地表示,齐飞恒死得太便宜他了,就应该拉出来再斩一次。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南赈灾之时也出了乱子。齐家被派去的那名官员,处事不当,激起了民愤,被楚令舒当场斩杀。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与此同时,许笃诚调查赈灾一案也有了定论,从户部的齐尚书一路往下,牵扯出了一众齐家人极其党羽。

一鼓作气之下,齐家在朝廷的势力被拔除得比王家还要彻底。

沐沉夕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谢云诀那日说,虽然炸齐飞恒的棺椁没什么必要,但她喜欢,所以就炸给她看。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恰逢天时,遇上了这一场大雨。

皇上不必下罪己诏,惩治了贪官污吏,大快人心。这一仗胜得漂亮。

只是谢云诀忙完了这一切,便也进入了隆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沐沉夕因着上次的劳累病了一场,总算是在过冬前好转。

她清晨起来,决定好好锻炼锻炼,恢复到以前的闻鸡起舞。刚提了剑走到门口,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将她拽了回去。

谢云诀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高烧才退,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是想再复发么?”

“我都好了。”沐沉夕晃了晃手里的剑,小声嘟嚷道,“再不练练,这都要生锈了。”

谢云诀看了眼外面的天:“一盏茶的功夫便要落雪。”

“你又不是老天爷,怎么知道何时落雪?”

谢云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你想与我赌一赌么?”

沐沉夕摆了摆手:“我才不与你赌,十赌九输。就这一盏茶的功夫,我出去练一会儿就回来。”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好吧,不过将大氅披上。”

说着叮咛已经将大氅取了过来,谢云诀替她披好。沐沉夕走到门外,舒展了一下胳膊,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这...这施展不开啊。”说着手拉住了脖子下的缎带。

谢云诀负手:“不许脱。”

沐沉夕撇了撇嘴,只好穿着大氅活动了一下筋骨。她练了一会儿剑,刚热了个身,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落了下来。

沐沉夕停下了动作,抬起手来,雪花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睫毛上也沾了雪,乌黑的长发在白雪的衬托下如同黑瀑一般。

谢云诀走了出去,抬手挡在她的头顶:“下雪了,回屋吧。”

沐沉夕意犹未尽,却也只好低头回屋。

刚走了几步,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烟儿便匆匆赶来,一张脸红扑扑的:“公子,少夫人,老夫人唤您二位过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沐沉夕进屋收起了剑,转身与谢云诀一同前往。

这一路落雪,叮咛原是要打伞,却见谢云诀抬起胳膊。沐沉夕钻进了他的大氅下,他的手罩住了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叮咛跟在身后,忍不住偷笑。烟儿也是难得见到这样的情形,忍不住小声对叮咛嘀咕:“少爷和少夫人之间的感情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叮咛不敢说上次谢云诀受伤之事,这些都是瞒着老夫人院里人的。

“一向都很好。而且相处久了,自然会更好。”

烟儿一脸艳羡:“好生羡慕,若是我以后夫君也待我这般好便好了。”

叮咛叹了口气:“我可不敢奢求那么多,但凡是有公子千分之一的好,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小声嘀咕着,沐沉夕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从谢云诀的肩头探出脑袋来:“我看你们都思凡了,改日替你们寻个婆家嫁出去。”

叮咛嗔怪道:“夫人不要打趣奴婢,奴婢...只想陪着夫人。”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看夜晓就不错,不然把你们俩都嫁过去?”

叮咛和烟儿都红了耳朵,抿着唇不说话。树枝上的夜晓听了这句话,皱起了眉头。手中刚折的树枝也不知该不该掷过去。

公子护得紧,这么掷过去,怕是要伤到他。

这一路走到老夫人的院子,沐沉夕从谢云诀的怀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谢云诀替她拍去了头上的雪,这才牵着她的手进屋。

老夫人的屋子里很暖和,早早就烧起了上好的碳。

沐沉夕和谢云诀上前给老夫人请安。她支起身撑在一旁的案上,身旁还放着些茶点,气色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沐沉夕四下瞧了瞧,门窗紧闭。她蹙眉道:“屋内烧着碳怎么还能紧闭门窗,外屋开了透透气。”

老夫人笑道:“夕儿,是我惧冷,才让她们闭着门窗。”

“可是这样很危险的。”

“我知道的,时常也会通通风。只是老了,风一吹,骨头缝都疼。”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叮咛道:“前几日长公主送了两个暖手的小炉子,你去拿一个来。”

老夫人笑得皱纹都开了花,拉着沐沉夕的手道:“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就是你前一阵子没来看我,孤单得紧。”

一旁谢云诀道:“母亲,夕儿她前一阵子染了风寒,所以才没能来看您。”

“这些我能不知么?”老夫人瞥了谢云诀一眼,“还不是你,朝堂上有事情,你们男人担当着便好。怎么还让夕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淋着雨帮你救济灾民。咱们谢家那么多儿郎,你派谁去不行?”

谢云诀垂首道:“母亲教训的是,孩儿也是悔不当初。”

沐沉夕忙解释道:“夫人言重了,这件事不能怪夫君,是我自己要去的。我爹娘自幼也教导过我,虽身在富贵之家,享受寻常人享受不到的富贵,便也担负着救济天下的责任。”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呀,不用这么护着他。他没照顾好你,就是他的错。夕儿,你想怎么罚他,为娘的替你撑腰。”

谢云诀笑着看着她:“夫人但说无妨。”

沐沉夕看着谢云诀,忽然坏笑了起来。谢云诀后背一凉,当即有些后悔。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直有一个心愿。”

“说来听听。”老夫人饶有兴致看着她。

沐沉夕瞧着谢云诀:“那时候我们一同在太学读书,他总是一本正经的,从来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爱玩儿爱闹。”

老夫人颔首:“阿诀的性子是太沉静了些。那时候我倒是挺希望他似你一般活泼些,你们两人倒是互补。”

沐沉夕颔首:“我那时候就很想看看,若是他不正经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阿诀,娘也想看看。”

两人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云诀扶额:“母亲,你怎么也同她一起胡闹?”

“你媳妇儿想看,你连这点都不能满足她么?我看你待夕儿也不过如此。”

谢云诀一脸无奈道:“要如何才算是不正经?”

老夫人叹了口气:“真是为娘的教导无方,才让他如此呆板无趣,苦了夕儿了。”

“不苦不苦。”沐沉夕拉住了谢云诀的手,“他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老夫人看着他们,满眼都是笑意,比吃了蜜还甜。

“也就是你能忍他,不过,你们小两口的事儿啊,由你们自己商量着办。阿诀,她若是提出来了,你可不许推脱。”

“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说话间,老夫人又备下了一些茶点,她捏了一块马蹄糕放到沐沉夕的手中:“你尝尝膳房新做的糕点。”

沐沉夕咬了一口,正要放下。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看你,生了场病,瘦得都皮包骨头了,吃这么少怎么行?”

沐沉夕赶忙几口将那糕点吃完,老夫人嗔怪道:“阿诀,你把夕儿养得这般消瘦,旁人瞧见了,怕是要觉得你薄待她。”

谢云诀也是委屈,他这一日三餐督促着,沐沉夕才算是正常饮食。若是他哪天忘了,她自个儿也就不记得了。

起初谢云诀以为沐沉夕是挑食,可是他无论往她碗里夹什么菜,她都照单全收。若是他一直喂她吃,她也一直会吃下去。

但想要将她养胖,实在是太难了。

因着这事儿,风裳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过。她说她自己喝凉水都贴秋膘,愿意用自己的二十斤肉换取谢府阖家幸福。

“新进府里的那个丫鬟珠珠,我看她生得膘肥体壮的,是不是偷吃了夕儿的东西?阿诀,你可看着点儿。”

远处正在喝着热汤的风裳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

“其实我吃得挺多的,可能是小时候饿坏了底子,就难长胖了。”

老夫人颔首道:“那件事我也听说过,那时候恰逢太后寿宴。你姑姑在宴席上一口东西都没吃,陛下问起的时候,她直抹眼泪。说是兄长一家在边关挨饿,她也寝食难安。尤其是你,还那么小。”她怜爱地轻抚着沐沉夕的脸,“夕儿,你同你姑姑生得很像。”

沐沉夕有些晃神,她是记得姑姑的。人人都说她们很像,姑姑无所出,待她就像女儿一般。

她还听说,皇上起了封她为公主的念头,就是想将她过继到姑姑的膝下。

只是她去得早,终究未能如愿。

老夫人叹了口气:“老了,总是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往事。不说了,再说你们该嫌我絮叨了。”

沐沉夕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其实我也很想念姑姑,她做的马蹄糕很好吃。每次我去她宫里,都能吃到。我以为是她知晓我要来,特意做的。后来才知道,姑姑每天都做,就盼着我能过去。可我小时候才贪玩儿了,总是想起来才过去瞧瞧她。坐不了一会儿又耐不住性子跑了。”

她顿了顿,忍住了一阵哽咽:“若是早知道,我那时每天都该陪着她的。”

“我又何尝不是?”老夫人苦笑道,“那时候总是忙着处理家务事,想着改日再去宫中探望她。总觉得有许多的时间,然而...”

沐沉夕有些惊讶,她记忆中,老夫人和她姑姑并不是很亲厚。姑姑也没怎么提起过她。

她忽然想起那日老夫人给风裳送去的药,如今想来,仿佛是特意提醒她,姑姑生前诸多事情另有蹊跷。

她总觉得老夫人似乎知道些什么,想对她说,又不便明说。

正要细问,老夫人忽的又牵起了谢云诀的手,覆在了沐沉夕的手上:“所以啊,你们要珍惜娘还在世的时光。我这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如今都是在勉力撑着。你们可知是什么支撑着娘亲如此苟延残喘?”

沐沉夕忙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以后要长命百岁呢。”

谢云诀却没说话,他娘亲是什么路数,他一清二楚。此时此刻,无论搭不搭茬,

“我呀,也不想活那么久。”她瞧着谢云诀,“我最近老梦到你爹,他总是问我,说好的生不同衾死同穴,怎么总是不去寻他。”

谢云诀蹙眉道:“父亲不会说这样的话。”

老夫人没有理会他:“他还责备我言而无信。可娘亲撑着这口气,就只是为了看到你为谢家绵延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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