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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常乐目露哀求,而天后始终微笑着看她:“你当然是阿娘最爱的孩子。阿娘不会?害你的,你要听话。”

“可是我不想……”

“李常乐。”天后看着她,嘴边挂着柔和的笑,眼神中的意味却坚若寒冰,“东都这么多才俊男郎,没有裴纪安,有的是其他人。我已经说了,裴家不行。你乖乖去宫外?当道?姑,等?吐蕃人走后,我和圣人会?给你挑一个合适的家族。大局面前,你不可胡闹,你总不想嫁去吐蕃吧?”

李常乐愣住了,她看着面前的天后,忽然觉得周遭这一切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一直以为她很受宠。皇帝和天后给她最漂亮的衣服,最华丽的宫殿,所?有人都说她是天生好命,李常乐也相信了。但李常乐不知道,一颗精心雕琢的明珠,是没有资格选择被镶嵌在哪一柄权杖上的。她的一切都来源于别人,所?以在暴风雨来临的那一刻,她没有任何自保之力,只能卑微地寄希望于皇帝和天后仁慈。

但是政治家的仁慈之心能有多少呢?李常乐就像一只从小用最精细的水米养大的金丝雀,太平无事时父母宠着、逗着,一旦出事,皇帝天后就会?把?她送出去当礼物,而且,这两人还觉得他们是为了李常乐好,李常乐应该感恩。

李常乐感到心惊,浑身血液一寸寸冰冻起来。她不只是心寒自己被迫和喜欢的人分开,更多的是心寒自己在皇帝天后心中的地位。原来,她以为的宠爱,娇惯,纵容,全都建立在“听话”的基础上。

李常乐瞪大眼睛,她哭了太久,眼泪都流干了,她空睁着干涩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泪。天后看到李常乐的样子,仪态万方地对四周宫女说:“带广宁公主下去梳妆,多擦些粉,把?她的眼睛和泪痕都遮住。一会?跟着我去前殿,勿要丢了皇家公主的颜面。”

李常乐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天后却只关心她仪容不整,会?丢了皇家颜面。李常乐忽然狠狠用袖子擦脸,她从地上爬起来,毅然决然地往外?跑。

“我不信,我不信这就是我的命!”

李常乐跑得不管不顾,她用力推开挡路的宫女,像扑火的飞蛾般,卯足劲飞向她最后的希望。宫人们没防备,竟被李常乐冲出去了。女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慌忙给天后行礼:“天后恕罪,奴婢这就追广宁公主回?来。”

“不用了。”天后漠不关心,说,“她被宠的太过了,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我本是好心,不想让她知道外?面的残酷,便让她待在宫里,乖乖等?待最后的安排。她倒好,非要自取其辱。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去撞个头破血流吧。”

说着,天后颦眉,奇怪地瞥了眼窗外?:“怎么天黑了?”

现在才未时,就算下雨,也不至于黑的这么快。

李常乐疯了一般朝外?跑去,她以为最爱她的父母没一个站在她这边,只想着利用她,拿她做筹码。皇帝天后都是如此,她的两个兄长会为了她反抗父母吗?

李常乐根本不敢尝试。所?谓的兄妹情深,此刻就是一个笑话。李常乐能依靠的,只剩下裴纪安了。

父母利益熏心,兄长自私懦弱,可是裴阿兄一定不会?这样!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裴纪安说过,他会?一直保护她。就算全世界都抛弃她,裴纪安也绝不会?松手!

去前殿送酒的宫女看到李常乐,齐齐吓了一跳。李常乐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她眼睛红肿,泪痕满面,头发也在奔跑中散开了。李常乐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仪容,她偏执地盯着宫女,一遍遍重复:“叫裴纪安出来,就说李常乐有话要和他说。立刻,马上!”

李常乐的状态看着很不对劲,宫女们不敢大意,一边悄悄派人去通知天后,另一边进殿找裴纪安。裴纪安正坐在宴席上喝闷酒,一个宫女上前给裴纪安倒酒,并低声耳语了什么。裴纪安眉头狠狠皱了皱,他环视周围,见并没有人注意他,就悄无声息离席。

裴纪安和皇帝说了退婚后,之后一直非常平静。裴相知道了裴纪安的所?作所?为,气得大骂,但是裴纪安却毫不在意。

他终于做了早就应该做的事情,无论接下来有什么惩罚,裴纪安都甘之如饴。裴纪安不后悔,唯独觉得对不起李常乐。

李常乐天真无邪,长这么大不知人心险恶。之前裴纪安想要娶她,也不乏有李常乐太天真了,他怕她嫁给别人会?被磋磨之类的考量。

李常乐在裴纪安心中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妹妹,曾经裴纪安不懂什么是爱,便觉得他娶了李常乐,余生继续保护她也不错。但是现在,裴纪安做不到了。他不爱李常乐,甚至无法用看女人的目光对待她,若是成婚,对两人都是折磨。

但裴纪安依然希望李常乐顺遂一生,如她的名字一般,常安常乐。宫女说李常乐的状态很不对劲,于情于理,裴纪安都得出来看看。

李常乐呆呆愣愣地坐在树荫下等?。她听到脚步声,回?头,双眼骤然发亮。李常乐猛地站起来,一头扎进裴纪安怀里。

“裴阿兄。”李常乐抱着裴纪安,只叫了个名字就忍不住呜咽。裴纪安尴尬地抬着手,身上被李常乐抱住的地方僵硬至极。裴纪安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们,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是在宫里,如果被人看到,恐怕就说不清楚了。裴纪安按住李常乐的肩膀,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坚定地把她推开:“公主,人多眼杂,有什么话慢慢说。”

李常乐站直了,压根没有注意裴纪安回?避的动作。见了裴纪安,李常乐的眼泪又涌出来,抽噎着说道:“裴阿兄,阿父阿娘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他们要将我嫁给别人。”

李常乐说完,含着泪抱住裴纪安的手臂,仰头可怜巴巴地央求:“裴阿兄,我不要嫁给别的男人。你带我走,我们离开皇宫,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李常乐扬颈看着裴纪安,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仿佛裴纪安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裴纪安恍惚了一瞬间,心里不由想,如果是李朝歌对他说这些?话,该多好。

放弃一切名利恩怨,爱恨纠葛,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惜,她不是李朝歌,李朝歌也不会?说这种话。

裴纪安很不忍心伤害李常乐,但还是缓慢地将李常乐的手推开:“广宁公主,慎言。你是金枝玉叶,大唐尊贵的公主,臣岂敢冒犯。”

“我不要当公主了!”李常乐突然激动,眼泪哗啦啦落下,“我根本不是公主,我只是一个傀儡。他们觉得哪一家需要拉拢,就将我嫁给谁,他们根本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不想嫁给陌生的男人,更不想和他生儿育女。裴阿兄,我只有你了,求求你带我走。以后你不是裴家郎君,我也不是广宁公主,我们就在民间做一对寻常夫妇,我洗衣做饭,你挑水种田,我们去乡间过隐居生活,好不好?”

李常乐含泪看着裴纪安,说到乡间生活,李常乐仿佛真的看到她和裴纪安自给自足,嬉戏田园。可是,裴纪安却始终非常平静,平静的让李常乐害怕。

李常乐身体开始发颤,她手指冰凉,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裴纪安的衣袖:“裴阿兄,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嫌我笨吗?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做家务,绝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难道要看着我嫁给另一个男人吗?”

“对不起,广宁公主。”裴纪安不忍地别过眼睛,但还是握住李常乐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广宁公主,祝你幸福。”

李常乐用尽全力抓着裴纪安,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怎么比得过男人的力气。李常乐的手最终被掰开了,她失魂落魄地后跌一步,看着裴纪安不断喃喃:“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就知道阿父阿娘要取消我们的婚约,是不是?”

“是。”裴纪安衣袖已经被李常乐捏得皱巴巴的,他抽出自己的衣服,徐徐朝后退了一步,拉出一个避嫌的距离,“公主,我敢作敢当,是我和圣人提出了退婚,怨不得圣人和天后。广宁公主,你值得更好的人,臣配不上公主。祝公主早日觅得佳婿,白头偕老?,相爱一生。”

李常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裴纪安。不久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是被所?有人宠爱的小公主,现在她的世界全部坍塌了。父亲,母亲,兄长,未婚夫……全都弃她而去。

李常乐用尽全身力气盯着裴纪安,偏执般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是臣配不上公主。”裴纪安说完,似乎怕李常乐误会,特意又解释了一句,“和其他人无关,是臣左思右想,觉得臣不足以给公主幸福,所?以才和圣人提出退婚。臣对不住公主,公主要打要骂,臣绝无二话,但请公主勿要迁怒旁人。”

裴纪安一字没提那个名字,但是李常乐听出来了。李常乐苦笑,他让她和其他男人白头偕老?,相爱一生,但对于李朝歌却百般维护,甚至怕李常乐迁怒李朝歌,特意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裴纪安啊,李常乐都不知道该说他绝情还是深情。

一阵大风平地而起,两边树木沙沙作响。裴纪安对李常乐拱手行礼,微垂着眼睛,说:“起风了,公主保重身体,勿要着凉。臣先行告退。”

裴纪安说完,后退几步,转身走了。李常乐在后面看了很久,她心里暗暗想,只要裴纪安回?头,她就跑回?去和皇帝天后抗争。就算拼着不要公主身份,她也要和裴纪安在一起。

可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李常乐颓然失力,像只被赶出家门的宠物般,慢慢滑落在地上。她茫然四顾,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帝后掌珠,世家团宠,宫里最受宠爱的小公主。

都是笑话。

·

盛元公主府里,桌案上堆满了卷轴。李朝歌拉着卷轴,一字一句读上面的记录。随后,她探身到另一边,隔着顾明恪胳膊看他那边的卷宗。

“慵懒,无力,白日嗜睡,晚上睡不着。”李朝歌合上案卷,指节敲了敲桌子,肯定道?,“没错,三个人死前的症状一模一样。因为内宅女子本就气虚体弱,所?以她们三人白日没精神,周围人都没当回?事。现在看来,这并不是巧合,而是黑猫杀人前的征兆。”

顾明恪补充:“可能是妖毒的症状。”

李朝歌不由抚向自己肩膀,顾明恪看了眼她的动作,说:“放心,你的妖毒已经驱走了,自然不会?有类似的症状。”

李朝歌想了想,梳理道?:“所?以,猫妖并不是立刻杀人,而是先挑选中意的受害者,随后给她们下妖毒。妖毒一点点侵蚀那些女子的身体,最开始让她们嗜睡,精力不足,后面开始腹痛,最后咳血而亡。看样子猫妖可以控制妖毒,它可以控制毒发作的时机,所?以每一个女子,或者说祭品,才会?都死在子日。二月三十?郑家小姐死亡,三月十?二良酝署丞妻子死亡,三月二十?四贺兰家婢女死亡,这三个人应当是猫妖挑出来的祭品,为什么选她们现在还未可知,可是等下一个子日,也就是四月初七,猫妖本来应该献祭新的祭品,但是它不知为何收手了。又过了好几轮循环,在七月初二,义安公主大婚那天,我去义安公主府参宴,它看到了我,选择挑我当祭品,可惜袭击失败。又过了十?二天,圣人在上阳宫设宴,黑猫又跟去宫城,这次,它的目标是天后。”

自然,黑猫又失败了。

李朝歌最开始觉得黑猫的袭击对象漫无边际,从商户到小吏再到皇亲国戚,全部有它的踪影。可是自从生出猫妖转世这个念头后,李朝歌生出一种模糊的感觉,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联系。

“黑猫,义安公主府,皇宫……”李朝歌猛地拍手,双眼骤然发亮,“差点忘了,郑父曾经说过,他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皇商,给宫里进献蜀锦。”

李朝歌立刻俯身翻卷宗,桌案上乱糟糟的,各种卷轴堆在一起,李朝歌还没说话,顾明恪就拿出一杆卷轴,递给李朝歌道?:“良酝署丞十?年来未曾升官,一直待在光禄寺。”

李朝歌内心的念头越来越明确,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十?年前,天后砍断王皇后、萧淑妃四肢,将她们塞进酒坛子时,是不是他送的酒?”

“不知。”顾明恪指向卷轴上短短一行,道?,“但是十年前,他负责酿酒。”

所?有线索都连起来了,李朝歌思绪豁然开朗。皇商家的小姐,光禄寺的低等官吏,韩国夫人府,义安公主,皇宫……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受害人,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交点。

那就是天后。

十?年前,郑家还负责采买蜀锦,给宫里供货。郑家进献的精美蜀锦,极可能被天后拿到萧淑妃和王皇后那里,参与了那场虐杀。光禄寺一名小小署丞数十年如一日地酿酒,有一次宫里要求烈酒,他挑了两坛得意之作,讨好地送给新皇后。

其余人就不用说了,韩国夫人是天后的姐姐,李朝歌是天后的女儿,都是和天后有密切关系的人。难怪黑猫妖在三月二十?四得手后,一连三个月没有动静,因为那段时间天后给义安公主赐婚,黑猫忙着送义安公主出嫁,哪有心思捕食祭品。

子对应鼠,黑猫每隔十?二天杀一个和天后有关系的人,这张捕猎网从外而内,一步步向天后收紧。这是黑猫的报复,十?年前枉死的萧淑妃当真兑现临终怨言,回?来复仇了。

李朝歌眼睛微睁,突然想起不对:“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二十?六。”顾明恪语气平静,直接回?答了李朝歌心里的问题,“是子日。”

李朝歌想起三月二十?四,她去贺兰家查案时,韩国夫人也慵懒无力,窝在塌上不住打呵欠。李朝歌脸色骤然变化,眼中光芒迸射:“不好!”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天色迅速地阴沉下来,根本不像是这个季节应有的天气。李朝歌拿起潜渊剑,二话不说,直接朝皇宫奔去。

李朝歌今日本没打算出门,身上穿着轻便的紫色襦裙。她冲到宫门口,侍卫看到她,又惊又怕:“盛元公主?您怎么来了,圣人在里面设宴,没有令牌不得进出。”

李朝歌已被停职,哪还有什么令牌。她抬头望向天空,这片刻的功夫,阴云一层层压下来,宛如黑云摧城。这时候平地卷起一阵大风,空中隐约弥漫起水气,以及妖气。

宫门侍卫紧张地看着李朝歌,手不觉放到刀鞘上。他们总觉得盛元公主来者不善,李朝歌见他们紧张,往后退了两步,宫门侍卫还未放下心,突然见李朝歌乘风而起,一脚踩在他们的肩膀上,直接翻上宫墙。宽大的襦裙在风中如蝴蝶般飞舞,都不等?守门侍卫反应,那抹紫色的影子就落在墙壁,微微晃了下,跃下城墙,转瞬消失不见。

李朝歌如一阵紫色的风,空气中还飘荡着淡淡的熏香,她却已经席卷而去。侍卫们愣了一会?,终于回过神来,慌忙示警:“快来人啊,盛元公主闯进皇宫了!所?有人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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