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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许吕氏说出“湘敏县主”二字……

叶蓁蓁愣住。

她当然知道湘敏县主是淳王的庶女,清敏县主的胞姐。

这位湘敏县主、早年间被庶王嫁与戍边将军邓宣为继室。仅一年、邓宣便战死了、年轻的湘敏县主守了寡。原本淳王还想让她改嫁的,她不肯、说要为邓宣守着一辈子,最后入庵堂当了个带发修行的女道士。

可湘敏县主和许吕氏又有什么关系?

等等——

方才许吕氏说、她也是为了许大郎的前程?

所以?

许大郎的前程究竟是与湘敏县主有关、还是与崔瑶娘之死有关?

叶蓁蓁下意识地看向了武霸图。

她笃定,就算这会子不清楚湘敏县主与许家有什么关联,但只要有了这条线索,郎君肯定挖个水落石出的!

所以叶蓁蓁并不十分担心这件事儿。

如今表姊已经仙逝,最最要紧的,就是遵照她的遗愿来行事。

崔瑶娘有三个遗愿:

——她不要入土为安,竟要火葬、把骨灰收到庵堂里去供奉?

叶蓁蓁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难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即便身死、也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但崔瑶娘居然要火化?若是火化,魂魄便不能轮回了!

表姊究竟为了什么、这样痛苦?竟连死后也不愿再入地府轮回,宁愿魂飞魄散?

——崔瑶娘还想将三个小女郎送到崔家去。

这倒不难,她本是崔家这一辈儿里唯一的孩子,又一向深得崔家长辈们的疼爱,她有这样的遗愿,崔家长辈们定会同意、且还会十分照顾她的孩子们。而三个小女郎已经失去了母亲,能去崔家接受教养、肯定比留在许家强。

——崔瑶娘还有一个遗愿,那就是要保住她的嫁妆、让孩子们带走。

表姊交代给大娘子的每一桩、每一件事……

浓浓的传递出几个信息:她对孩子们无限的爱、她对崔家人无限的愧疚、她对许家人无限的恨!

再想想许吕氏脱口而出的“湘敏县主”?

叶蓁蓁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许大郎。

会不会……

是她猜测的那样呢?

崔大郎已经厉声喝问起许吕氏:“……湘敏县主与你家有何干系?”

许吕氏竟吱吱唔唔地不敢开腔。

众人又看向了许大郎,只见他也涨红了一张脸?

武霸图开腔了,“表舅兄,咱们还是说正事儿——既然表姨姐已驾鹤仙去,咱们还是先把眼前事儿办好罢。”

言外之意:在没确凿证据的时候,就不要问些捕风捉影的事了,毕竟湘敏县主还是宗室,莫要无端抹黑皇室。

崔大郎冷冷地盯着许吕氏,说道:“那便如瑶娘所说,她的尸身、我们带走,三个外甥女儿我们也带走!秀兰、瑶娘的嫁妆何在?也清点好了,我们一块儿拿走……”

“万万不可!”

“呸,你想得美!”

许大郎与许吕氏同时说道。

崔大郎嘿嘿冷笑,“何为万万不可?又究竟是谁想得美?”

许大郎急切地说道:“大舅兄,瑶娘去了,我也心痛。但韵娘、素娘和三娘子……都是我的骨肉血脉,岂能跟了你去!”

许吕氏也急不可耐地说道:“还有嫁妆!嫁妆!她嫁到我家来了,那就是我家的家产……”

许大郎瞪了母亲一眼。

许吕氏讪讪的。

崔大郎道:“如令堂所言、她们几个又不是带把儿的,哪儿就那么金贵了?既不能替你们许家传宗接代有,日后大了还要耗费一份嫁妆,何必呢?”

许大郎坚决地说道:“好歹也是我的骨肉!”

听了这话,叶蓁蓁心中冷笑。

她蹲下身子、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大娘子,你冷是不冷?”然后就替大娘子除去了外头的孝服、整理了一下里头穿的棉衣……

——于是,在场的众人全都看到大娘子身上穿着一件明显是大人的旧衣?

大娘子毕竟还年幼,穿着母亲的旧衣,就像系裙子似的,下摆都快拖地了!

崔大郎忍不住怒从中来,指着大娘子、对许大郎说道:“你的骨肉???你瞧瞧,你就是这样照顾你的亲骨肉的?你看看你女儿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今儿我这个亲娘舅还在呢,你就这样苛扣我的外甥女儿,明儿我不在呢?你是不是打算饿死她们、是不是?”

许大郎语塞。

看着小小的女儿穿着妻子的旧衣……

他心里也不好受,柔声问道:“韵娘,你为何不穿自个儿的棉衣?明明前几天我还见你母亲已经给你们姐妹备下了。”

大娘子不愿意抬头看他,也不看许吕氏,低声说道:“我和妹妹的新衣裳被嫫嫫拿走了,全送给了吕家的表妹们。”

许大郎呆住,看向了许吕氏。

许吕氏干笑,“我这不是见瑶娘死了,她们姐妹还穿那样颜色鲜亮的衣裳……恐遭人话柄、说她们不孝顺、不懂事嘛,所以才送了人的!不过,我、我已有安排人去给她们姐妹做素色的新衣了哈哈哈哈……”

然后突然意识到、她不应该太高兴的,连忙又止住了笑容。

崔大郎却冷冷地对许大郎说道:“你要强留她们、又没法子照顾她们……你觉得这样是对她们好?”

许大郎还没吭声呢……

许吕氏急急地说道:“等日后大郎娶了继室,便能好好照顾她们了!”

崔大郎盯着许大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倘若我要你终身再不续娶呢?”

许吕氏大怒,顿时一蹦三尺高,“放你娘的屁!死了老婆的鳏夫,续娶老婆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们家的家务事要你来管??”

崔大郎终于转过头、看向了许吕氏,“……所以这就是你谋害我的亲妹的理由?害死了我妹妹,你儿子就能续娶湘敏郡主,你家就变成了皇国戚?”

此言一出,全场皆尽惊呆!

叶蓁蓁这才知道……

原来,当许吕氏说出了“湘敏县主”这名号之后,如她一般所想的、真不止她一人!

再看看许吕氏?

她顿时面色惨白,还紧张地左右看看,急道:“你、你可不要乱说啊!”

崔大郎看了许大郎一眼,冷冷地说道:“我们崔家人微言轻的,可家里的太夫人好歹也是三品诰命夫人。如今我们就回去、请太夫人入宫求见魏太后、问一问是不是皇亲国戚、因为想嫁给有妇之夫,便能逼死原配了?”

“且那位湘敏县主还是位清修之人!”崔大郎冷冷地说道,“……尔等凡夫俗子竟然打扰湘敏县主?这可是死罪!”

许吕氏不服气了,“谁说是我们大郎打扰湘敏县主了,明明就是……”

“娘,你闭嘴吧!”许大郎面无人色地喝止了她。

事已至此,崔大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呵呵冷笑,说道:“你既要强留下她们姐妹三人,倒也天经地义!这样罢,你在我面前、对着瑶娘的尸身起个誓,就说你此生再不续娶,也再不近女色,只一心把几个女儿养大!我便不与你争这个!从今往后、咱们两家还是姻亲。”

许吕氏一听“再不续娶”这几字就暴跳如雷,却被儿子用眼神冷冷一扫,只好偃旗息鼓。

许大郎紧抿着嘴儿,久久不语。

他缓缓行至崔瑶娘的棺木前,凝视着静静躺在棺木的妻子,泪如雨下。

“瑶娘,你……是不是很恨我?我、我没用,没能赶在你生三娘之前回来,你……可是痛得紧、又恨我的很?瑶娘,瑶娘……如今你撇下我和孩子们去了,教我一人从此独活在这世上……日日夜夜,再不能安,瑶娘!你这是要剜走了我的心啊!”

许大郎伏棺悲怆痛哭。

叶蓁蓁在一旁紧紧地搂住了大娘子,气得眼泪直流。

——许大郎这等作派,分明就是在与崔瑶娘告别、要分开的意思。

所以说,他是放弃了崔瑶娘与三个女儿……

这世上竟有如此狠心之人!

小三娘才出世一天呀!

崔大郎也被气得涕泪横流,心想阿妹可真是错付终身,太不值得了!若老天有眼、能再重来的话……唉,可那儿来的这么多如果!

所幸唯一能挽回的,就是把三个外甥女儿给接回家去,不教瑶娘的孩子们在外头受苦。

崔大郎深呼吸,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别藏着掖着的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明儿……不,这会子天都已经亮了。咱们今儿就接了瑶娘回去,三个外甥女儿我们也带走,且我也把话撂这儿了,娃娃们跟着我去了、日后就记在我的名下。从此她们生老病死、婚嫁与否,再不与你许家相干。”

顿了一顿,崔大郎又说道:“……瑶娘的嫁妆也一并带走。”

许吕氏一听到“嫁妆”二字,顿时心疼不已,可又不敢大声嚷嚷,便嘟囔道:“那是我家的钱财……”

崔大郎理也不理许吕氏,只冷冷地看了许大郎一眼,见之只是伏棺痛哭,不由得冷笑,喝问:“秀兰?”

秀兰连忙站起身,因见许家的二少夫人周氏就立于一旁,将小心翼翼地将抱在怀里的小三娘递了过去,说道:“请二少夫人替我抱一抱三娘子。”

周氏受宠若惊,连忙抱住了三娘子。

看着襁褓之中瘦小得像只小奶猫儿一般的三娘子,周氏忍不住泪如雨下,“娃娃啊娃娃,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娘拼着一死才生下了你……可你也是个没福气的,至少你两个姐姐还被你娘亲爱护过,唯有你、唯有你啊……”

襁褓中的小女婴似有感应,蹙着眉头嘤嘤了几声。

周氏慌了,又抱着娃娃轻轻地摇,“娃娃啊娃娃……你要乖乖的,要乖乖的呀!”

小女婴嘤咛了两声,似眉头舒展,秀气的嘴儿抿了抿,显出嘴角的浅浅梨涡……

周氏望着柔顺安静的小女婴,心儿软得就快要化了。

而那一边,秀兰将三娘子交与周氏之后,便领着崔家的人、去了原来崔瑶娘住的屋子,从隐秘之处取出一只小匣子,又急急地赶到了灵堂,双手奉上、呈给了崔大郎。

“就这些?”崔大郎皱眉问道。

崔二郎也皱眉说道:“当初瑶娘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可是一百零八抬啊!怎么……”

秀兰“哇”的一声就哭了。

“启禀二郎君,哪儿还有剩的?如今就只有这一个小匣子了,还成天被人惦记着!方才我去寻的时候,还见屋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定是有人已去寻过了!”

说着,秀兰恨恨地瞪视了许吕氏一眼。

许吕氏老大有些不自在的,嘴里嘟囔道:“这本是我家的……”

崔大郎打开了小匣子,里头是薄薄的几张田产与铺子的地契、近二十个陪房的身契,另外还有厚厚一迭当票,与零零散散的十几两碎银。

当票?

再拿过当票一看,崔大郎顿觉撕心裂肺!

他将那匣子一扔,朝着许大郎就扑了过去,“你这畜生!畜生!!!”

许吕氏的眼里只有那只匣子,见崔大郎扔了那匣子……她以快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迅猛无比的扑了过来!

只见武霸图的侍卫梁道轻踢一脚,溅起了地上凝结的雪块……

许吕氏的腿上被碎雪块踢中!

明明觉得那雪块也不是多么结实沉重的东西,可许吕氏就是觉得腿儿一痛,“哎哟”的惨叫一声便跌倒在地!

崔瑶娘带来的陪房婆子们一见,都急了。

——那匣子里装着的,除去她们先主子的财物、更有她们的身契!

谁愿意将自己的身契落在许吕氏这么贪婪狠毒的人手里?

当下,婆子们全都一拥而上,少数几个人压制住许吕氏,大多数人则跑去捡起了匣子,又将那些地契、身契、当票、碎银等全都捡了起来,又重新装回了匣子里。

期间,崔二郎与崔三郎也随手各自捡起了一张当票……

一张是当了一对绞丝镶玛瑙的银手镯、典押了二两银子;一张是当七成新万字如意纹坠珍珠扣的秋裳一件、典押了六两二钱银子?

崔二郎与崔三郎瞪着手里的的当票,半天都说不出来!

——昔日他们宠爱呵护着的妹妹,出嫁以后连不值钱的银手镯、已经穿到七成新的秋裳都拿去典当了???

二人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对方手里拿着的当票……

“嗷!许大郎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

“许大郎,你竟这样对待瑶娘!”

崔二郎与崔三郎怒从中心、扔了手里的当票,抡着拳头就朝许大郎冲去——

自有婆子们又去捡起那两张当票,放进小匣子里,然后奉上给了叶蓁蓁。

叶蓁蓁抱住大娘子,慢慢翻看着匣子里的当票,越看就越恼怒,恨到心痛、又气得不行!心想表姊这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不由得抱住了大娘子,恨得眼泪直流。

反倒是大娘子安慰叶蓁蓁,“孃孃莫恼,日后等韵娘大些、学好了针线功夫,换来钱财再将娘亲的旧物事赎回来就好。”

顿了一顿,大娘子又道:“烦孃孃先替我们姐妹好好收着这个。”

叶蓁蓁听了,心里就更难受了!

是,大娘子很懂事、很乖。但这么小的孩子,如身边没有榜样让她学着、她怎么才能懂事?

说到底,大娘子也是学表姊的……

想到这儿,叶蓁蓁试去眼泪,认真说道:“大娘子,你要记着。咱们自个儿的东西,就得攥在自个儿的手里。我们不去觊觎别人的、也不让别人盯着我们的。除非我们给的心甘情愿,否则……”说到这儿,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被婆子们压制住的许吕氏,对大娘子说道,“……谁敢来抢我们的东西,我们就……狠狠地打回去!”

大娘子也循着叶蓁蓁的视线、看向了许吕氏。可咬了咬唇儿,大娘子终是低下了头。

而那一边,许吕氏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儿子许大郎的身上。

崔家的三个表哥正把许大郎往死里揍呢……

但许大郎就是不动手。

许吕氏急了,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你们!你们——你们住手!凭啥打我家大郎!凭啥……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然后猛然想起好像本地县官也来家了?

许吕氏被婆子们按住,无计可施,只得大吼,“青天大老爷!快来救救我家大郎啊!”

那县官把头转到了一边去,假装没听到。

其余县丞们也有样学样……

许吕氏被气得半死,口不择言地大骂起崔家几个表哥,“杀千刀的!你们闯进我家里来,抢走我家的家产、还打我的儿子!你们真以为没有王法了?我告诉你们……你们、你就不怕得罪皇亲国戚?我、我要去告诉湘敏县主,让她治你们的罪!杀你们的头……”

一直闷声不响、乖乖捱揍的许大郎忍不住暴吼一声,“娘!你别说了行不行!”

崔氏几兄弟更加恼怒,也不知是谁、一脚将许大郎踹趴下了,然后又是一顿胖揍。

武霸图见崔氏几位表兄的拳头直往许大郎的面上招呼,且又见许大郎实在被打得不成样子了……便朝着梁任使了个眼色。

梁任会意,带了人上前去劝,将崔氏郎君们与许大郎分开。

这时许大郎已是满面浑身全是伤了。

崔大郎怒道:“你把我阿妹的嫁妆皆尽花用掉了……我要你如数奉还的,你可认账?”

许大郎揉着心口,喘着粗气说道:“……大舅兄说得对,是我对不住瑶娘,只是,这账……一时半会儿的也无从查起,且我们这个府上,恐怕也……”

崔大郎冷笑,“那你就写下三张欠条来!每张欠条写二千两银子,她们姐妹仨出阁前如悉奉还!听到没?”

许大郎看向了崔大郎,满面羞愧,“多谢大舅兄体恤。”然后吩咐下人,“去取了笔墨纸砚来。”

许吕氏急了,“大郎,你被鬼迷了心窍?三张欠条、一共六千两银子?凭啥!她们长大了要说亲的,那彩礼聘礼也该归我们才是……”

许大郎忍无可忍,“娘!你能不能消停一点儿?瑶娘嫁到咱家来的时候,光是交子就带了五千两银子过来!这些年了,咱们一家老小花用的全是她的钱财,至少也过万余两!如今大舅兄只让我还六千银子,你还想怎样?”

许吕氏向来视钱财如命,听了这话,很是忿忿不平,“我不管!我……”

“你要是真不管、那就最好了!要是真想管的,那也成,我让人把你送到惠州的庄子上管事儿可好?”许大郎恶狠狠地说道。

也不知那惠州的庄子上到底有些什么……

许吕氏突然变了脸色,讪讪地低下了头。

仆人送了笔墨纸砚,许大郎拿过纸笔,一挥而就,扇了扇纸片儿,递给了崔大郎。

崔大郎接过一看,见每条欠条上都写着“欠银三千两”?嚯,倒比他要求的还多出了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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