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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缨人在屋里便远远听到一声太子殿下驾到,拖沓绵延的尾音仿佛要拖拉到天上去,便是耳力不佳的人怕也很难装听不到。
耳力极佳的准太子妃干脆利落地从里头把内室门拴上,又奔到窗边将指摘窗拉了下来,做完这些,她便盘腿坐到了榻上,按照谢太医的叮嘱,按揉她重新恢复白皙嫩滑的小脚丫子,活血通经脉的同时,脑子也没闲着,把宫里宫外的人员关系再细细捋一捋。
玲珑从宫人那里打听的消息,杨家小姐清秀有余,美艳不足,虽然太子殿下不好美艳这口,但仅仅是清秀有余,怕也入不了男人的眼,毕竟有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前。
姚缨不信太子,也得信自己,毕竟她这块唐僧肉,男人还未真正吃到嘴里。
于是问题来了,太子有意纳杨家二小姐为侧妃是何处传出来的谣言?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下叩响。
姚缨听这声响,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她刚来咸福宫的那一个月,每到夜深人静,总会有类似这样的响动扰她清梦,也像是一种警告,提醒她不可轻举妄动。
直到后来太子越来越多的来她屋里,那种声响才渐渐没了。
是否也意味着她已经赢得了太子的信任,即便不是那么信任,起码警告算解除了的,她对太子对东宫无害。
如今想想,那时的自己还真有点可怜。
被长姐要挟着来到皇城,一草一木皆陌生,还有个奶妈要顾着,一举一动更是身不由己,掏心挖肺对男人讲着似是而非的小情话,头疼脑热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然而半年过去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和太子居然就要大婚了,且就在明日。
过了今晚,她便是真正的太子妃了。
姚瑾这时候怕又在宫里摔摔打打了吧,也不知道姚珊有没有被迁怒,若是伤了脸或者伤了哪里不能过来给她送嫁,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对有没有送嫁小姐妹添喜气这事儿半点都不在意,有的只会是觉得麻烦,毕竟来的人要么有旧怨,要么不认识。
不过这事儿,她却不能与周祐说,她身为他的妻,以后遇到的难题只会更多,倘若事事靠他,万一哪天靠不住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姚缨一旦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就会异常投入,外头又敲了几下,她才回过了神,可听这声音的方向不太对,她凝神再去听,从榻上起身穿了鞋子往门边走。
门那边的男人言简意赅做出了他自认最有诚意的澄清:“孤只有你,没有别人。”
真真假假的那些话,不过是应付老父亲的花招罢了,不拉个人出来挡枪,老父亲也会帮他另选一个自己更满意的,到时想推掉只会费更多工夫。
周祐的心机和城府,姚缨也算颇有了解,除了在她这里无意义的闲话说得多,到了外面,他不会浪费唇舌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除非意有所图。
不过,姚缨还有个疑虑:“殿下有没有想过,那些谣言传到杨二小姐那里,她又该如何作想?”
更何况,杨媛明日就要过来,到时见了面,得有多尴尬。
将门之女,脾气恐怕不会小,倘若真就耿直问她一句,想做太子侧妃,太子妃乐意与否,她又该如何回。
一想到这,姚缨忍不住头大,本该开开怀怀的大婚之日,因着一些闲言碎语,无端平添了一点烦恼。
周祐在门外斩钉截铁道:“你不想见的,明日一个都不会来,我已叫了五妹六妹陪着,有她们足够。”
周家唯一一对双生公主,也是皇帝最宠的两个女儿,分量比这京里的任何贵女都要重,有她们就无需别人了,周祐也不想心思不正的闲杂人等掺和进他的大婚里,一辈子只这一次,谁都不能破坏。
听到这里,姚缨心头暖暖的,说不感动不可能,不过更有担忧:“殿下去找贤太妃了,贤太妃毕竟帮了奶妈,殿下可要息事宁人。”
不知不觉中姚缨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太子妃的位子,实心实意为太子考量。
周祐听到这话心里也熨帖:“太妃她性子直,有时行事难免欠考虑,但初衷并无什么恶意,你今后与她相处就知道了。”
贤太妃和弟弟高弼不同,他们经常意见相左,但凡太子和高弼发生冲突,太妃总是不遗余力地站在太子这边。说到底还是高弼年少时太过任性妄为,为了个难登大雅的女人差点和家里闹翻,气得母亲当场晕厥,没两年就病逝了,以致太妃对这个弟弟诸多不满,即便后来高弼洗心革面,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但在太妃心里,有些刺一旦扎进肉里就再也拔不出来。
不过太妃护短也是真护,自己对弟弟不满,但容不得外人说一个不字。
可惜了,姚缨自觉不在贤太妃要护的名单里。
“阿稚,开门,让我看看你。”
误会解释清楚,就该见见亲亲抱抱了,周祐没日没夜地在御书房批折子,为的就是早些来找她。
未曾有过的奇妙感觉,同样也很美妙,如果这就是相思之苦,周祐却觉得苦中还是带着甜的。
明夜是饕餮盛宴,今晚就是大餐前的小点,稍微解解馋。
姚缨只想捂脸,那个一本正经寡欲似仙的太子爷哪去了,还能找回来吗?
平复了心情,姚缨瓮声瓮气道:“殿下难道不想跟阿稚长长久久?”
“当然,想!”男人一声低低的笑。
最受不住太子话尾的一声,太磁,太撩了。
但姚缨也有自己的坚持,今夜她要美美的睡个觉,以饱满的状态迎接明日的到来。
“殿下一辈子只这一次大婚,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按着规矩来,老一辈的人都说了,大婚前新郎新娘不宜见面,不吉利,殿下怎就不能听进去,难道说,殿下还想成第二次婚不成?”
叫不开门,周祐又不想用强,下人全都被他打发出去,他以随意的姿态靠坐在门边,后背贴着门板,一只腿伸直,一只腿曲起,左手搭在曲起的左膝上,指腹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未再吭声。
姚缨知他还在,她感觉得到,伸手贴到门板上,彼此默默无声的陪伴。
成婚这日,太子着大红八爪蟒袍到皇帝跟前行叩首礼。
皇帝唯有眼珠子能转一转,却瞧不见下头跪着的太子,只听到咚咚几声,行完跪礼,太子起身走至床前,接过内侍手里的帕子,仔仔细细为老父亲擦干嘴角的液体。
只是这刚擦完,又有新的流下来,太子将脏了的帕子丢到篓子里,余光瞥到内侍,淡声命令道:“照顾好圣上,若无急事,明日再报。”
内侍腰身弯得更低了,唯唯敬诺。
太子特意早来,同皇后错开,姚瑾从另一侧过来,瞥见身姿挺拔的男人在一干人等簇拥下,浩浩荡荡离开太极殿,内心满满的酸楚。
若早知会遇见这样的男人,她又何必削尖了脑袋,坐上这味同嚼蜡的位子。
可他比她小了整整八岁,即便能成,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伴在他身侧,再说女人本就比男人老得快,总有更稚嫩的娇花出现,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了,君既无情,她也无需再客气了。
进到寝殿,姚瑾将宫人们打发出去,给皇帝擦嘴的内侍颤了颤,垂着脑袋,没有动。
姚瑾犀利的眼神扫过他:“听不懂话?还是本宫请人帮你出去?”
内侍捏紧了湿透的帕子,弯腰弓背退了出去。
姚瑾回头又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到皇帝身上,任由老男人微张着嘴,哈喇子不停往外淌,她嫌恶地直皱眉头。
老男人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姚瑾又憋着一肚子气,只想找个地方发泄,不由怒从胆边生,讥笑着道:“皇上可有瞧见了,太子的心思已经不在您这个老父亲身上了,他如今眼里只看得到那个贱丫头,说什么为您冲喜,可您好了吗?是能说,还是能动了?您这个儿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等着瞧吧,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也不知是说给老皇帝,还是自己听的,到最后,姚瑾真就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她怎就这样难过呢。
姚瑾沉浸在自己莫可名状的悲伤中,却没看见老皇帝望着她的眼睛里多了丝类似怜悯的情绪。
不管怎样,对着这个伴了他十多年,也为他做过不少缺损事的女人,他总是硬不下心肠。
人活在世,谁又敢说自己是真正的清白,不过是道貌岸然,欺世盗名。
只可惜,他能给她的,没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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