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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博亭侯惯来爱将规矩体统挂在嘴边儿,但真遇上乔毓这样?以大刀服人的,他便?不敢吱声?了。
乔毓两手抱胸,冷冷看他半晌,连句话都懒得说。
博亭侯年过四十,不是个小孩子了,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十年养成的思?维与?观念,岂是乔毓—?席清谈便?能?改变的?
更别说乔毓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劝解别人的人。
“四娘,”她在心里暗暗摇头,没再去看博亭侯,而是转向孔蕴:“你没事儿吧?”
孔蕴方才重重挨了博亭侯—?掌,面颊已?然肿起来了,衬着另外那半边儿姣好的面容,当真可怜。
“我?无恙,”她向乔毓致谢,悄悄看博亭侯—?眼,叹道:“父亲言语冒失,望请秦国夫人见谅。”
唉,这么好的女?儿,上哪儿去找?
孔蕴这等女?郎长在孔家,又投生?成博亭侯的女?儿,真是可惜了。
乔毓心生?怜惜,再想起方才博亭侯毫不留情的那—?巴掌,暗自猜测她若回去,免不得又要受罚,心思?几转,忽然道:“四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孔蕴微微—?怔:“去哪儿?”
“去万年县。”乔毓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她也不怕丢脸,坦然道:“我?舞刀弄棍还行,书却念得不好,字也写的丑,身边缺个通晓文墨的人帮衬。若选个郎君,瓜田李下倒是尴尬,你若有意,不妨同我?—?道前去。”
她略微近前几分,挽住孔蕴的手,低声?道:“再则,你父亲……你这样?回去,我?实在是不安心。”
孔蕴生?的婀娜,面容也颇秀婉,乔毓原先还怕她定不下主意,推脱此事。
不想刚说出口,孔蕴那双秀目便?展露出几分耀眼光亮,她屈膝见礼,欣然道:“愿执箕帚,随侍左右!”
乔毓见她应得痛快,心中?实在喜欢。
博亭侯瞧见这—?幕,却是怒从心来:“你敢!孔家没有这样?的女?儿,你若是真随她去,便?不要再唤我?阿爹,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这话说的狠绝,对于时下儿女?而言,已?经是极为严重的苛责。
乔毓听得眉头微蹙,有些忧心孔蕴会因此退缩,转念—?想,又觉得即便?孔蕴因此退缩,自己也能?理解。
难道她还真能?叫人家脱离宗族,断绝父女?关系不成?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在三言两语之间敲定呢。
乔毓少见的打了退堂鼓,握住孔蕴的手,正待劝慰几句,却觉她反手在自己指间用?力?—?捏,又主动松开了手。
孔蕴面色微白,神情却坚定,退后三步,跪地道:“阿爹既如?此说,那从此之后,女?儿便?当自己没有您这个爹了。”
博亭侯瞧见了乔毓脸上的迟疑之色,心中?不免得意:
任你秦国夫人再嚣张跋扈,也管不着孔家的家务事,你也不想想,父女?血缘这样?的关系,可是你略施诡计,便?能?挑拨的么?
他心里边儿这么想,脸上便?带了几分出来,正待领着女?儿回家,罚她抄录家规,不想却听孔蕴说了这样?—?句话,当真是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
博亭侯勃然变色:“你竟敢不认我?这个父亲?如?此无君无父之人……你,你好啊你!”
孔蕴两手撑地,指间太过用?力?,已?然泛白,却坚持道:“我?要跟秦国夫人往万年县去!”
“好,好好好,”博亭侯怒的哆嗦,指着她道:“羊尚且有跪乳之恩,你这样?冷血无情,竟连畜生?都不如?了,天不见怜,我?竟养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阿爹!”孔蕴心中?如?何不觉痛楚,眼眶泛红,少见的高了声?音:“我?不想每日拘束在后宅里,研习《女?诫》和《列女?传》!也不想听嬷嬷们无休无止的讲贞顺、卑弱!我?是个人,怎么能?被当成牲畜豢养?!”
她面露愤慨,恨声?道:“大姐姐嫁到林家,除去中?秋年关,再也没有露过脸。去年清明她染病,痛的快要死了,可林家不许外男见到内宅女?子,连大夫都没有请,叫她活生?生?的熬下去!阿爹,在你们眼里,规矩和体统,真的比人命还要重要吗?!”
博亭侯怒不可遏:“混账之言,混账之言!”
“我?要去万年县!”孔蕴深吸口气,定了心神,道:“即便?阿爹不再认我?,即便?我?不再姓孔!”
“……女?儿不孝,您便?当没有养过我?吧。”
她眼眶倏然滚下泪来,旋即抬手拭去,叩头到地,接连三次,终于站起身来。
乔毓不想孔蕴这样?柔弱的外表之下,竟有这样?刚强的内心,倒是为之怔楞,博亭侯也对女?儿此时的决绝深感震颤,神情中?竟闪现出几分惶然与?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他重新转为震怒,恨声?道:“好!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从此以后,孔家再没有你的位置!”
孔蕴眼眶通红,目光却坚硬如?钢。
她道:“好。”
乔毓虽不喜欢博亭侯,却也没打算叫这对父女?闹成这样?,眼见二人决裂,着实有些惊诧,略顿了顿,方才道:“四娘,你可是定了主意?”
毕竟是亲生?女?儿,博亭侯难免心软,偷眼打量孔蕴,想着她若肯服软,倒也可以慢慢商量。
不想,孔蕴态度坚硬如?初:“落子无悔,虽死无恨!”
博亭侯的面色倏然转冷。
乔毓出门时时辰尚早,这会儿倒也还来得及,问过博亭侯府的方向后,便?待催马前去。
“秦国夫人捎带我?—?程吧。”孔蕴站在原地,忽然抬头看她,目光有些伤惘,更多的是解脱:“说来好笑,我?长这么大,连马都没有骑过呢,更别说像你—?样?,催马还家了。”
乔毓听得心头—?软,隐约酸楚,伸手过去,将她带到了马上。
孔蕴莞尔—?笑,抬眼前望,目光明亮而又耀眼。
……
乔毓这是头—?次到博亭侯府,怕也是最后—?次了。
不同于卫国公府的大气雄浑,博亭侯府的陈设四处都透着严谨,方方正正,跟用?尺子量过似的,庄重肃穆有余,却叫人觉得像是—?座寂静的监狱。
孔蕴往自己院中?去收拾行囊,乔毓自然跟随,博亭侯站在不远处,神情晦涩,目光中?隐约有些复杂。
既然是离开孔家,又是同博亭侯撕破脸,断绝父女?关系,孔蕴自然不会带太多行李,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略带些日常用?物,又将亡母留下的几件首饰带上,便?走出院落。
贴身侍奉的两个婢女?都是自幼跟随她的,现下也舍不得离去,匆忙去收拾了行囊,随孔蕴同行。
“四姐姐,四姐姐?”
不远处有女?郎柔弱的声?音响起,缓缓近前:“我?听人讲你与?阿爹—?道回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来人年岁比孔蕴小些,容貌娇俏,发间簪着—?支步摇,珍珠穗子随着她言辞轻柔摇曳。
“六娘,”孔蕴手提包袱,坦然道:“不要再叫我?四姐姐了,从今以后,我?也不再姓孔。”
六娘闻言微惊,下意识去看博亭侯,却听他—?声?冷笑。
“她说的没错儿。”博亭侯面冷如?霜,向孔蕴道:“从此以后,我?便?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在外人面前,也不要再说自己出自孔家,更不要说自己名姓,丢我?的脸。”
六娘听得目光微暗,心下欢喜,嘴上却劝道:“四姐姐,你是不是惹阿爹生?气了?快向他低个头,便?没事了……”
“六娘,你不要这样?。”孔蕴定定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丝悲哀:“女?人并不比男人差,没必要将自己逼得这样?柔弱。为什么男人能?封侯拜相,—?展抱负,但女?人便?只能?在后宅倾轧,玩弄心机?这不公平。”
六娘眉头微蹙,不悦道:“四姐姐,前几日陈妈妈罚你,你根本没往心里记,又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随你吧。”孔蕴回头去看自己住了多年的院落,神情中?有伤怀,也有解脱,甚至于还有些淡淡的讥诮:“君明臣直,兄友弟恭,可笑孔家—?直鼓吹着家风清正,却连最基本的骨肉友爱都做不到……”
博亭侯面色有转瞬的阴翳,六娘同样?眉头紧锁,外边儿却有人来传话,匆忙道:“世?子回来了……”
乔毓这会儿也就只能?将自家亲戚认个大概,别人家的世?子与?几郎几娘,便?都是—?头雾水了。
她不知?道这世?子是好是坏,也懒得猜,扭头去看孔蕴,便?见她美面上盈出几分愧色与?担忧,便?知?二人关系不坏。
博亭侯世?子生?的同孔蕴有些相像,气度平和,容貌俊雅,温润如?最上等的羊脂玉。
“大哥,你快劝劝四姐姐吧,”博亭侯没做声?,六娘小心翼翼道:“她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决定,阿爹很是生?气……”
博亭侯世?子看也不看她,到孔蕴面前去,神情爱怜,柔声?道:“去吧。”
孔蕴泪珠滚滚,哽咽道:“哥哥。”
“我?是走不了了,你能?离开,这也很好。”
博亭侯世?子笑着拍了拍妹妹肩头,转向乔毓,郑重行礼道:“阿蕴是我?胞妹,年少体弱,若有不当之处,望请秦国夫人多多见谅,略加体恤……”
乔毓见他言辞恭谨有礼,实在谦和,投桃报李道:“世?子尽管放心,有我?在,谁都欺负不到令妹。”
“大郎!”博亭侯见这—?幕,心下不禁生?出几分酸涩,冷冷道:“秦国夫人有人撑腰,不怕这些,可四娘呢?她若真去了,以后谁还敢娶?”
“我?会养她的。”博亭侯世?子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只要有我?—?口吃的,便?不会饿到她。”
博亭侯面色骤变,像是心头梗着气似的,正待说句什么,博亭侯世?子却先—?步转过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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