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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天色渐晚。晏凝好不容易返回东厢歇息,抬手揉揉太阳穴,却惊觉腕间的红绳手链不翼而飞。
链上香囊是晏凝她娘亲手所绣,她自懂事佩戴至今,从来没遗失过。链子突然不见,着实让她又添心烦。
晚风袭人,文景苑方向,一阵低糜的咳声随风飘来。
病秧子真是不一般,还懂千里传音。想到慕容殊那副痴癫样,晏凝不禁思绪通朗。慕容殊先前纠缠于她,手链大概就是那时丢落。等明儿个天亮,她可沿途去寻。
外间满天星斗,尤以北方天际的北辰耀目,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总像在引人归思。晏凝凝神屏气,于窗前和衣坐眠。一日没带慕容殊抵达幽都,她一日不能松懈。
这一夜相对安宁,天空刚露鱼白,晏凝便悄然起身。恼人的是,手链好似已灰飞烟灭,踪迹全无。她绕了质子府一周,唯一个文景苑还没进过。
萧墙粉壁、杏雨梨云,质子府里最美的景儿,其实都集中在这文景苑里。把这么个好地方给个脑子混沌的睁眼瞎用,未免暴殄天物了些。
刘嬷嬷给慕容殊送膳,不巧同晏凝撞个正着。
“嬷嬷,殿下情况如何?”
“哎,殿下眼睛本就不便,这会儿又伤了脚,少说一个来月走不了路,”刘嬷嬷抹擦一把老眼,“晏大人,殿下自打昨晚就一直念你,眼下叫得更凶。老奴不敢拂了殿下意思,正想着去请你来。”
晏凝已见识过慕容殊“神威”,一听这话,脑瓜仁隐隐作痛:“殿下找我做什么?”
“这……殿下啥想法,老奴哪儿敢说……”
“您忙吧,我去瞧瞧殿下。”
进了文景苑,晏凝先寻手链,不想依然未有所获。她暗自伤神,却不能撂下慕容殊不管,只有踏入慕容殊的屋子。
这位爷今儿个没穿红配绿,只罩了一件宽大的白袍。他醒得倒早,就是不知又抽了什么羊角风,扯着脖子鬼哭神嚎。
伤重卧床算什么,人家照样有自个儿的活法。
“落红成阵,阑槛辞春,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这人居然正在咿咿呀呀唱大戏,久咳不愈的破锣嗓子,堪比挂着倒刺的九齿钉耙。
晏凝站在屋门口,耳朵眼火辣辣地难过。
这戏文讲的是一则古早时候的爱情佳话,晏凝恰好听过。
戏里道,从前有对儿男女,幼时两小无猜。某天小男孩突遭变故,被迫与小女孩天各一方。多年后俩人有缘重逢,女子绿鬓红颜,男子却面目全非。后来俩人排除万难,最终得了美满结果。
慕容殊此时唱的,正是男子再见女子时,自惭形秽不敢相认的那阙折子。
光唱不行,这位爷还得比划。若说他是病患吧,他偏偏闹腾起来要人命。可那张煞白不见血的脸,又明明昭示着他已半截身子入了土。从晏凝这边看过去,他就像个跳大神的白无常,愣是一个人整出了群魔乱舞的阵仗。
慕容殊再唱没两句,就又“咳咳”喘起来,一边喘还一边冲晏凝低吼:“小姐姐,我要看书!”
晏凝没听错,这位爷说,他要“看”书。
慕容殊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而扭曲:“那边的桌子上有书,把书上的字抄大了来!”
晏凝知道慕容殊非常人,跟他认真就输了。
但她打小宠泽萦连,成长中所结交者亦都是有识之士,慕容殊一而再地无礼,仍教她生了几分愠意。
她隐忍不发走到书室,只见桌案一片狼藉,胡乱的涂鸦无处不在,还有大片墨迹干涸桌角。
不消问,皇子殿下大肆挥毫过的地方,必当不同凡响。
晏凝翻遍慕容殊的“墨宝”,终于拽出一本书来。这是前人编纂的《三十六计》,奈何残缺不全,只剩“混战计”中“假痴不癫”一计。
此计有云,当其机未发时,静屯似痴,意指险恶环境,可假装糊涂掩人耳目。
晏凝看着泛黄的书页,蓦地神识一晃,继而侧目慕容殊。
难道说……
残卷字数不多,晏凝干脆一张纸写个碗大的字儿。
多年熏陶使然,她笔墨逸动,所书字迹隽秀挺拔,力透纸背。
而慕容殊那头的一举一动,也被她以余光尽纳眼底。
横看竖看,此人都疯得浑然天成。
抄好书后,晏凝不卑不亢将纸张呈递慕容殊:“殿下,请阅。”
饶是她冲着慕容殊的眼皮儿底下伸手,这位爷照样凌空扒拉半天,才能找准位置。
他一把夺过纸打,指尖不免在晏凝手上划过。
晏凝一冷,只感到寒流如千年老妖般钻进身体。这位爷的爪子,比昨儿个更像冰雕的了。
慕容殊糊纸上脸,片晌不过忽又动作一滞,对纸上大字怒目切齿,紧接着就要送纸入口。
“殿下且慢,”晏凝飞快拦住他俩手,“这个,不是吃的。”
“不能吃……”慕容殊如三岁小孩般撅嘴,爪子一抖,几页纸即刻天女散花落满地,“那我的琴呢?给我拿琴来,我想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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