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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观有些不耐烦,像是不想说。“虚岁二十五。”
宋虔之心想,京城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蒋梦的意思,此人曾在衢州与皇帝有旧,又不是李晔元调回来的,那自然是皇帝亲自下诏将他任命为秘书省长官。
在大楚,百姓看来,秘书省是个管古籍的官方机构,宫里人却知道,什么人都能惹,秘书省的人惹不得。尤其当今皇帝登基以后,秘书省杀过的官员数以百计。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秘书省管着的书库里自有一套说法。
这个书库,从前只有皇帝和宋虔之能进,往后,多了一个陆观。
“你是从衢州过来?”宋虔之又问。
陆观嗯了声,重新翻开卷宗。
“衢州快马加鞭到京城要两天两夜,你既比我年长几岁,我便称你一声陆兄,不知道陆兄如何得知京城中事。”顿了顿,宋虔之笑道,“也是皇上今日傍晚才告诉你的?”
陆观丢开案卷,一条腿搭上身旁的凳子,双臂环胸,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宋虔之的笑脸。
“我有我的办法。”陆观粗声粗气地说,“要是小侯爷不服我来做这个长官,大可去皇上面前说,不必阴阳怪气。”
宋虔之被噎住了。
“这怎么叫不服……”
“我的来历、行事,自有我的考虑,往后你我共事,有些话现在就应当说清楚。”
宋虔之赔着笑:“说,陆兄请说。”
“你看到了,我脸上这块疤,我是个罪臣,原定于秋后在衢州问斩。蒙我那学弟不弃,将我从衢州府衙大牢放出来,任命为秘书监。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窥探于我。这两桩案子你可以不插手,我来查。秘书省长官由皇上亲自任命,但我现在还没有拿到官印,在这两桩案查清之前,我也拿不到官印。”陆观眉宇间现出一丝戾气,笼罩在他身上的,是宋虔之不熟悉的常年苦闷。
说是郁郁不得志,陆观仿佛又并不是很在乎官位。甚至,他说起自己即将于秋后被问斩,也是一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无关紧要。
宋虔之从宫里出来就觉得有些发热,脑子不大好使。
这时他突然想到,那就是说,这两件案子,是陆观的翻身仗救命符。查不出皇帝想要的结果,陆观就得死。
“至于京城的消息,我有我的渠道,小侯爷,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说着陆观站起了身。
宋虔之反应过来之前,也跟着起身。
“陆兄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陆观瞥了一眼桌上的案卷,眼神中有一丝厌烦地瞥宋虔之,说:“我对你的官位没有威胁,对秘书监的位置也没有兴趣。”
宋虔之哭笑不得,忙道:“是是,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随口问问,你接着看。”
陆观一摆手,在门口找了个值夜的家仆带他出去。
“陆兄,陆兄。”宋虔之追了两步,听见陆观说:“我已看完了,明日辰时,在秘书省会合,我要见一见那个汪藻国。”
雪风迅速淹没陆观的身影,卷起的雪粉在空中打着旋飞散。
宋虔之头顶上遮着下人打的伞,他收起一脸的笑,漠然注视陆观离去的背影。
转回去下人准备的宵夜来了,陆观已走,宋虔之便叫两个贴身的丫鬟一起坐下吃些东西,宫里带出来的食盒,他只捡了两个黄金卷就鸡丝粥吃饱,又喝下一大碗姜汤,便已经过了子时。
这一晚宋虔之睡得很不踏实,梦里都是他新上司脸上深红得像要滴血的新疤。
·
“汪大人,用饭了。”昏暗的房间,门上贴近地面的下方有个木格,此时木格抽开,饭菜一盘一盘地递了进来。
窗户一阵响动,本来关着的木板也被打开,微光照了进来。
汪藻国背脊笔直地坐着,不到一刻的功夫,木格又打开。
“大人,您的案子还在查,天天这么粒米不进的,小的们很难办啊。”看守没听见人声,叹了口气,从木格中将没动过的饭菜取出。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
“开门。”
汪藻国死寂一般的眼眸一亮。
久不见光的眼睛在倏然投下的日光里闭了闭,有人来拽他起身,汪藻国手脚俱上了枷,等待那阵眩晕过去,汪藻国才睁开眼,方才他眼里的亮光,突然灭了。
“汪大人,我们见未见过?”宋虔之今日围了一圈狼毛,脸色苍白里带着一点病态的微红。一早宋虔之醒来就觉嗓子眼里起火,鼻子也塞住了,都拜那个罪官所赐。这笔账他在心里好好的记着。
汪藻国不说话。
宋虔之就在外面等看守给汪藻国上好手脚枷锁,在他两脚之间坠上一个足有十斤重的铁球,两名看守将汪藻国挪过门槛,其中一人去将铁球抱过门槛,两人就分别站开,不再给汪藻国帮忙。
这是秘书省的私牢,昨日汪藻国被刑部押过来,就已万念俱灰,想不到还有提审,他心里稍又燃起一丝希望,现在见到这位天生笑颜的秘书省少监,那点希望霎时被浇灭。
“听说汪大人已经两顿没吃,怎么有力气走路,你们俩,搀着点。”宋虔之手抄在黑亮的狐皮中,陪着汪藻国往东侧走,边走边低声喃语:“秘书省的梅花又开了,汪大人您仔细闻闻,香不香。”
汪藻国沉痛地闭了闭眼,张开,也不去看右侧近在咫尺的梅花。
“宋大人官位在我之上,何必句句话奚落于我呢。”
“诶,皇上钦命我来陪审此案,说明皇上信任汪大人。”
汪藻国迟钝地扭过头去,眼眶一红。
“皇上让重审的?”
宋虔之笑着示意汪藻国去看开得正好的一树腊梅,蹬去鞋底的雪,避而不答“重审”一事,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这几日雪下得真大,昨日停了一个时辰,又来了。希望下到除夕就别再下了,雪过无痕,汪大人说是不是?”
汪藻国眼皮跳了跳,转过头去,从囚室到堂屋不到百米的青石路,竟像望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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