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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陆观进宫本想直截了当地问明这一切是不是苻明韶设下的一个套,就是要利用这件命案把李相从高位上套下来,若他的猜想属实,那么苻明韶便是在利用他。陆观并不介意被他利用,许多年前,陆观就已经知道,朝政斗争只有阵营立场,没有对错,只是苻明韶完全可以对他坦言相告,就像在衢州时一样。
随着时间流逝,眼前娇生惯养的小侯爷哈气搓手跺脚的小动作越来越让人难以忽视。
“你到底杵在这里干什么?”陆观忍不住问。
“站一会儿啊。”
陆观翻身上马,宋虔之立马拦到了马前。
陆观:“……”
“我请你喝酒,去章静居怎么样?”
“不去。”
“章静居不行吗?宜春苑,朱骨楼都行啊。”宋虔之站在马畔,手拽着陆观的马缰,一脸的“我就是赖皮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陆观被他的行事风格彻底打败,头痛地拽了他一把,将他扯上马背。身后多了一个人,宋虔之还将手环过来虚环着他的腰,陆观整个身躯都僵硬了。
“走啊陆大人,认得路吗?先掉个头,这条路走到底,再往东……”
陆观几乎是被宋虔之拉拉扯扯拽进的章静居,宋虔之熟门熟路点了个琵琶娘在外面弹,姑娘来了两拨,他都没看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观想回去了。
“跟陆大人汇报啊。”宋虔之压低声音,凑近些许。
刚喝过酒的面色和嘴唇都显得红润,陆观心不在焉地移开目光,听见宋虔之低声说:“李相那日不是被兵部绊住了,是他一念之间,突然决定不去见楼江月。他运气也真好,这下要怎么把李相拉下马倒是难办了,他只要推说一句不知道,就什么都能撇清。皇上这次的局设得太烂了,你说,怎么给他揩屁股,我是没主意了。”
陆观一口酒喷了出来。
“……”宋虔之闪得快,袍子上仍沾了点,他眉头一皱,心想算了,没和陆观计较。
陆观神色好气又好笑。
“这种事你就这么跟我说?”
宋虔之无辜道:“那我要怎么跟你说?焚香沐浴,斋戒三日?”
“这是章静居,人来人往……”陆观阴沉着脸,抓住宋虔之的领子,把人拽得近些,宋虔之瘪着嘴,他已经喝了快一壶酒,眼睛里仿佛有水雾。
陆观突然脑子空白了一下。
“我说话这么小声,谁能听得见啊?”宋虔之忍不住挣了一下,坐回去,大声地叫道。
屏风后,琵琶娘的声音答:“奴家能听见,先前二位嘀咕的,奴家可没听见。”
陆观:“……”
宋虔之得意地扬起眉毛:你看。
两壶酒喝完,陆观犹自不够,他没怎么说话,一杯接一杯在喝酒。
宋虔之边听琵琶边跟着唱了几句,他嗓音清澈,唱起来跟女人缠绵的情意不同,别有一股味道,让陆观心里的郁结纾解了些。
今夜苻明韶显然是没有召见李相,叫太监去请李相进宫,包括那一巴掌的震怒,都不过是做做样子。陆观既烦躁又茫然,他进京的所有信念,都只是凭着当年那一腔热血,以为到了时候报效朝廷,为大楚百姓做点事。
苻明韶就是那个把百姓疾苦放在心里的皇帝,但他需要一个忠于他的朝廷,否则养着一群欺上瞒下的蛀蠹,永远不可能让苻明韶一展抱负。他愿意做苻明韶手里的这把刀剑,哪怕将来史官不会写他一笔好话,只会将他写成是玩弄权术阴谋的小人。
可就在今晚,陆观突然意识到,苻明韶也许已经不是当年在衢州那个唯唯诺诺空有一腔爱民心愿的皇子。
缠绵缱绻的琵琶曲中,宋虔之笑着问:“陆大人怎么还不成亲?我认识不少名门闺秀,改天给陆大人介绍两个。”
陆观沉默地看着宋虔之。
“要娶自己去娶。”陆观没好气地说。
“我才不成亲。”宋虔之扭过头去,侧脸看着很是惆怅。
不该去管他。陆观心道。
“为什么?”
听见陆观的问话,宋虔之略带天真地眨了眨眼,对着四折的美人屏风,仿佛能看穿画上的国色,正正望见屏风后玉指纤纤的琵琶娘。他捉起杯来浅浅抿了一口,说:“声色过眼云烟,娶了妻,又不能好好宠着她,岂不是造孽?”
陆观眉头一蹙,想到李相别院旁边那所宅子。
“世上举案齐眉的夫妇多的是,你这话未免以偏概全。”
“不,我这人脾气不好,要我照顾别人……”宋虔之笑着摇摇头,“肯定一塌糊涂。”
“你不是常去那些风月场所吗?”
“美人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就说此刻,外面冰天雪地,冻得人缩手缩脚,咱们在这里躲着喝喝小酒听听小曲,什么也不必想,哪用做什么?就是待着也很舒坦。但要是娶回家,一天到晚念叨,你不烦?还得生孩子延续香火,生了你得养吧?小东西总有不听话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养成个讨债鬼,岂不自寻烦恼?”
“走了。”陆观起身去抓宋虔之的胳膊,在他耳边沉声说,“知道你没醉,起来,我送你回去。”
宋虔之虽是没醉,盘膝坐得太久,脚却软,往下滑了一下,手忙脚乱抱了一把陆观的腰,不留神把陆观的裤子拽了下来,霎时风吹XX好乘凉。
陆观面红耳赤:“…………………………”
“对不住对不住。”宋虔之连忙道歉,再不装疯,站好给陆观提裤子,被陆观一巴掌把手拍开,痛得他嗷嗷的叫,陆观下手也太重。
章静居外,陆观让宋虔之上马,已恢复生人勿近那样,宋虔之握住马缰,那马往他身上蹭,宋虔之欣喜道:“你这马喜欢我。”
“是个人它都这样。”
“陆大人住在哪儿?”
“住在城里。”
见陆观不想说,宋虔之就不缠他了,只是让陆观先不骑马,边走边同他说话。
“李相今夜咳得厉害,我说回头让何太医过两天去瞧瞧他。六十好几的人,今日见他,觉得比上一次见,头发又白了不少,和我聊了会戏曲,听着有急流勇退的意思。要是陆大人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不如帮李相说几句。”
“百姓日子这么苦,身为首辅,操心是分内之事。”陆观冷道。
“百姓日子这么苦,身为皇上,操心也是分内之事。”宋虔之嘴角勾了勾。
那一眼看过来,陆观心念一动,知道今晚他在李相门外等什么,宋虔之已经猜到了,是以才有这一说。也许,宋虔之已经猜到苻明韶调他回来查这两桩牵扯到宫里的案子是为什么,这几句无疑是在为李晔元说话。
而宋虔之会在陆观面前为李晔元说话,又说出这句近乎犯上的话,那就是他连陆观的所作所为也推测到了。
“快说,住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宋虔之一派了无心事的样,他长得又极具欺骗性,陆观差一点就带他去参观自己的陋室了。
“早点回家休息,你娘不是还病着吗?元宵节我在家中备一席薄酒,请你吃酒。”说完陆观就上了马,也不送宋虔之,消失在人群中。
“陆大人您这言而无信,不是说送我吗?!”
宋虔之长出一口气,把手揣在袖子里,脸上笑意褪去。
陆观连他娘的病都知道,他的感觉是对的,苻明韶要对付周家了。不过陆观还不用放在心上,脾气太直,心肠又软,苻明韶把这样的人放在秘书省这挨千刀的位置上,是不会用人。
宋虔之心想,不知道他娘今晚药吃了没有,这么冷的天,明天让人去商会问问,买点上好的皮料给他娘做两身新的。
夜晚的风冷得往骨头里钻,宋虔之累了一整日,松懈下来,脑袋一片空白。
远远见到侯府大门敞开,不少车马就停在门外,还有人刚下车,是宋虔之的三叔,平日少有来往,来京城一趟坐车要四五日,他带的人正在从车上往下搬行李,像是还有不少年货,竟还有整只腌得黄澄澄的乳猪。
这架势有点像是来他家过年的,京城现在不是不许人任意进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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