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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昨夜议事到现在,一夜未睡不说,也是饿着肚子。
宋虔之更不消说,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四种粥,二十四味小菜。周先也破天荒被赐了座,三人同桌用膳。
宋虔之本还想稍微矜持点,不要失了安定侯府的尊贵风范,毕竟谁都知道安定侯府吃得不差,老实说,宋虔之给府里找的厨子,用的食材,确实比皇宫里做的更好吃。
加上他府里吃饭没那么多规矩,菜式无定制,要吃什么,吩咐一声厨房,即刻做来。
此时此刻,宋虔之是真的饿,一顿风卷残云,擦着嘴还打了个嗝儿,甚是尴尬。
苻明韶给他面子,只作没有留意到。
当着皇帝面吃饭,周先做麒麟卫以来从未有过,更是拘谨,虽然也是饿,不过还维持着一丝风度。
三碗粥两个饼下去,宋虔之才稍微放缓速度,把鸡丝和肉松一起浸在粥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吃饼了,再吃肚皮都要破了。待会儿还要骑马,吃太多颠簸之下很可能吐出来,那得心痛死他。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宋虔之面上没什么,心里却很惊讶。四年以来,苻明韶极少如此和颜悦色,每每召见总是君是君臣是臣的。转念一想,苻明韶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前不久两条命案死活想往李晔元身上扯,现在也不得不放下,还要跟李晔元问计纳策,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臣惶恐。”宋虔之低下头。一个嗝儿在胸膛中翻涌,不上不下,要打打不出,要吞吞不下,难受极了。
苻明韶的神情看上去却更加难受,一碗粥没喝下一半,才说了一句话,就喝不下了。
这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宋虔之又生出一念,兴许是他没当过皇帝,不知道当皇帝的好处。只是人的位子坐得越高,操心的事情就越多,要担负的责任就越重。像是李晔元,虽不是书上写的圣人,为宰多年,自有他的长处,否则底下早就乱了。
旋即,宋虔之忍不住又觉好笑。
现在不是就乱了?这个乱子算谁的?
看来做人做事,身处其中就容易一叶障目。他看李晔元,与皇上、太后看李晔元其人,各自不同,不过是因为所处的位置和立场不同。
喝着宫人捧来的茶,宋虔之这趟回京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来,就是要亲口告诉皇帝,苻明懋回来造他的反了,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他独特的身份,又比陆观回来禀报的好。这时,宋虔之自视内心,方才发觉,在情势紧急的时刻,他自然而然就把陆观摘了出去。
不过,周先到底知道不知道高念德从闫立成那儿审出了苻明懋这条线。
从热腾腾的茶雾中抬起头,宋虔之一脸的茫然。
苻明韶道:“逐星可知道,民间都怎么评价朕?”
宋虔之一愣,旋即笑道:“都说陛下是个仁君。”
苻明韶:“是吗?”
“是啊,陛下仁德,以利万民。”宋虔之没有说明,但谈话的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两个多月前皇帝发出的那封罪己诏。
“他们还说朕什么没有?”
“倒是没有听见说,容州疫情严重,感染疫病的人占全城一半,臣每日里就是随州府各处施粥。”宋虔之想到一件事,犹豫道,“陛下,不知道陆大人师出何门,他的身手,一点也不逊于麒麟卫,放在秘书省,有些大材小用了。”
苻明韶:“他与朕同一位发蒙老师,学文都是在一处的,至于是从何学武,朕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位游方僧人所授,并未拜师。不知道逐星是否听过武清?”
那也是一位大儒,只是心思完全不在朝堂,崇尚出世之学。宋虔之倒是没想到,苻明韶这样固执的人竟然是他的学生。
“当年老师总是夸学兄,倒是朕,让他很失望啊。”苻明韶想到一些事,有些出神。
两人没来得及聊更多,外面宫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苻明韶立刻神色如常。
皇帝起身,宋虔之与周先也得跟着起身。
只见周太后手捧一柄二尺四寸三的长剑款步而来。
那剑柄呈蛇形,剑身古朴,原本的灿灿金色如今呈现出温润光泽。
苻明韶不知道那是什么,宋虔之心里却有数,此剑在麟台有记录,而且宋虔之在京中长大,与太子苻明弘小时候打闹玩乐,太子就曾拿着这柄剑追他。那时宋虔之还小,却记得很清楚。
因为先帝发现儿子拿了足以号令天下的宝剑,却没有责难于他,反而把苻明弘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绕着御花园跑圈。那时太子已十三岁了,才四岁的宋虔之在旁看着,羡慕得不得了。
“此乃先帝号令三军的天子剑,名霸下,有托举四海之意。皇上。”周太后双手举剑,转向苻明韶。
即便是当朝天子,见了这把威名赫赫的宝剑,也要跪下去接。
宋虔之更是随苻明韶下跪。
苻明韶自周太后手中接剑,转过身来,将剑赐给宋虔之的同时,又说了一大堆嘱咐他一定不辱使命,安抚四州的话来。
那剑被宋虔之一手握一手托,冰冷的剑身仿佛是烫手的。谢恩之后,周太后让人赐他剑匣,将霸下纳入。
这一日天色晦暗,窗外飘雪,宫人将窗户推开一半,微光透入,苻明韶一脸苍白。
周太后口称累了。宋虔之随之也告辞,周先是跟着宋虔之来的,自然要一起走。
前脚太后与两名臣下出了门,苻明韶身子一颤,跌坐在榻上。
总管孙秀被吓得跑过来搀他。
苻明韶大袖一挥,冷声道:“去盯着。”
一进殿,周太后便咳嗽不止。宫女捧来痰盂,又伺候她漱完口,才将早膳摆上榻上坐着的矮案。
“跪下。”周太后倏然一声低斥。
宋虔之无奈之下只得就跪,心里却丝毫不感到害怕。
“你可知道错了?”周太后冷冷地问。
宋虔之答:“侄儿知错。”
“错在哪儿了?”
宋虔之正色道:“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母亲卧病在床,侄儿不应涉险。”
周太后冷笑一声:“你还知道?”
蒋梦在旁忙前忙后伺候周太后用膳喝药,好一阵忙碌之下,宋虔之跪得膝盖发麻。
旁边周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在太后很快打发他到外面用茶。
用完膳又用完药,周太后心下好受了些,才让宋虔之起身。她眼眶微微泛红。
蒋梦急道:“太后。”周太后深吸一口气,手帕沾了沾眼睛,长吁出这一口郁结于胸的浊气,才道:“回去看看你母亲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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