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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刚返回军营,苻明韶一封信,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傍晚路过一座小镇,陆观硬是将马赶进镇子里,找了间客店住下。
“吃饭了。”陆观嚷嚷的声音倏然顿住,灰蒙蒙的屋子里勉强能看清宋虔之整个人脸朝下趴在榻上,不知道睡没睡着,没有应声。
陆观走过去,伸手抓住宋虔之的肩膀,要叫他起来。倏然,陆观神色缓了缓,屈起一条腿爬到榻上,腿置于宋虔之身畔,看见他的侧脸,眼睛紧闭着,眉心轻皱。
真的睡着了。
陆观想了想,还是摇醒宋虔之。
宋虔之茫然地坐起来,揉了揉头皮紧绷的后脑勺,视线清晰起来,呼吸一促:“我居然睡着了。”
“起来吃饭,有你爱吃的,吃完再睡。我刚才拿方子去药铺捡了药,吃完饭你再撑一会儿。”陆观给宋虔之穿好鞋子,把他的脚放回地上,认真看着宋虔之,伸手摸他的脸,问他,“有没有觉得哪儿难受?”
宋虔之摇摇头,他脸色依然不好,没睡醒,精神也不好,下了床,牵住陆观的手指,一晃一晃地出去吃饭。
“好点了?”周先盛好饭,把筷子给陆观,陆观又分给宋虔之。
“嗯,睡着了。”宋虔之吃饭吃得心不在焉,只吃了半碗饭,就把碗推开,作势要起身,却被陆观一把按回去。
“吃太少了。”陆观道,他把宋虔之没吃完的大半碗饭扒到自己碗里,给他盛了小半碗疙瘩汤,“把汤喝了。”
宋虔之也没说什么,喝了两口,他反应过来,陆观埋头正在吃他没吃完的剩饭,表情复杂起来。
“我没胃口。”说着,宋虔之勉强大口把汤喝完,疙瘩堵在嘴里,腮帮都被塞得鼓起来,勉强咽下去,他突然眼睛一鼓,控制不住作呕。宋虔之用手使劲捂住嘴,硬是没有吐出来,面前递过来小半碗汤,宋虔之连忙喝了。
“好了,吃完了。”陆观反而比宋虔之更松了一口气,再逼宋虔之吃,他吃不下,再把之前吃的吐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吃完,宋虔之就一脸恹恹上楼去睡。
陆观稀里哗啦吃完自己的饭,拿了药去找客店老板借炉子,蹲在院子里煎药。
周先的房间在宋虔之和陆观住的房间隔壁,他提着没啃完的一只鸡腿上来,看见宋虔之没去睡觉,趴在二楼栏杆上在往院子里看。
宋虔之注意到周先,转过头看他一眼算招呼过了。
“陆大人很贤惠。”周先过来趴在宋虔之旁边,手里的鸡腿挥舞来去。
“还行。”宋虔之评价道,楼下院子里老板给了一盏油灯,被陆观放在乘凉的石桌上,这么冷,院子里鬼都没一只,也可能是生意不好。陆观魁梧高大的身躯蹲在那里,显得憋屈,他正在扇炉子,好不容易火生起来,红光在他隐在黑暗里的脸上跳动,泛着一层不明显的油光。
“柳素光的事怎么办?”周先动着嘴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
“静观其变。”睡觉之前宋虔之头大如斗,眼睛也随时要流泪,一点也撑不住了,这一觉让他清醒了不少。
周先侧过头,询问的目光看过来。
宋虔之看着楼下的陆观,屋檐下的灯笼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朦胧的白色荧光笼罩着他的侧脸,白皙的皮肤好像会发光,宋虔之的样貌充满翩翩少年的美感,看得周先一愣。
“回京以后立刻就能知道柳素光有没有回宫,要是李明昌派她来抢剑,她就不会出现在皇宫里。我们离开麒麟冢到回京,得抢在十天以内,回去以后我找人去打听,出关需要通关令。”宋虔之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陆观。
“白姑娘,柳素光,是我大意了。”周先道。
“不关你的事,她师从李谦德,李谦德精通秘术,我外祖当年也很好奇。”宋虔之道,“她用的香很特别,配合刺激你的穴位,让你在梦境里说出她想知道的事情,我很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你梦见什么?”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周先一拳头砸在太阳穴上。
“……”宋虔之嘴角抽搐,“我们已经问过了你梦见了什么,这你也不记得?”
周先的表情出卖了他的想法。
宋虔之眉毛动了动:“真不记得了?”
“嗯,你说我觉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但很模糊。”周先不无惆怅地说,“她竟然是在花楼里那位娘子……”
“反正只是拉拉小手。”
“没有。”
宋虔之同情地看了周先一眼。
周先一脸悻悻:“温柔乡,英雄冢。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还可以断袖。”宋虔之幽幽道。
“……不了,你们搞。”周先沉默了一会,实在没能忍住好奇心的煎熬,刚转过去看宋虔之,宋虔之虽没看他,明显察觉到了,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不痛吗?”周先面红耳赤地问。
宋虔之眉心一跳,认真思索片刻,答:“等你断了你就知道了,有很多床笫之间用的好物,不一定会很痛,如果你太紧张,双方都会痛。鱼水之欢,应该身心愉悦地接纳对方互相交融。”宋虔之话声戛然而止,豁然开朗,“你连个对象都没有,问这个干什么?平日里你们麒麟卫不结伴去逛个青楼什么的?”
周先无聊地把鸡骨头往楼下一扔,闷闷吃鸡没吭气,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宋虔之轻轻一声叹气。
“男人跟男人有什么好?”周先嗤道,翻坐上栏杆,两条腿吊在外面。
宋虔之转过身不再看楼下的陆观,背靠在栏杆上,微微仰起头,灯笼的白影在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打转。
“不是跟男人还是跟女人,等你遇到那个心意相通,你愿意与他荣辱与共,性命相关的人,哪怕他不是个人,你也觉得他是好的。”到底陆观有什么好呢?宋虔之说不清楚,“我回京请命时,每一刻都在担心陷在容州城里的陆观,想到他时……就想起在容州查案,我们一起遇刺,他把我留在船上,独自一人力战那群杀手。”宋虔之笑了一下,“我是男人,陆观到秘书监报到以前,我是秘书监最高一级的负责人,整个秘书监就是我说了算。”
周先看着宋虔之,看到他满脸的神采飞扬,嘴里的鸡肉尝不出味。
“安定侯的位子,没什么重要的,虚衔罢了。我只是不想我娘难过。从我十五岁起,整个侯府的担子就落在我肩上,上下数百口人,都指望我。外祖父是个神人,我比不上他,护不住那么多人。”
宋虔之想了想,唇角浮现一弯弧度:“从前我只想保护好我娘,现在,我有了更多想保护的人。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会被打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楼下喊:“陆观!”
蹲在炉子旁边的陆观侧身看过来,挥了挥扇子,示意宋虔之进屋去。
周先叹了口气:“陆大人何其有幸。”
“不,是我有幸。”宋虔之笑着说,俊秀的脸透着疲倦的青白,眼眸却如有星坠入,清朗明亮。
小半个时辰后,陆观端着药上来,推开门,宋虔之却没有如他所料睡着,他身上披着陆观的一件黑色大袍,端正地坐着写字,听见声音,宋虔之没有抬头,也没有中断手上的动作。
陆观放下药,站在一旁侧过头端详纸上内容。
这是一封和离书。
宋虔之写一句要停下来很久,再度落笔时连墨痕都分叉干涩,他便重新蘸墨,当笔锋再度被墨汁浸饱,他却又搁了笔。
陆观把碗推给宋虔之,拿帕子擦手,问他:“离京前不是已经写好,怎么又在写?”
药汁苦得宋虔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咳了一声,愤愤道:“这军医跟我有仇不成?”
“应当是没有。”
“杀了我算了。”宋虔之一面翻白眼,一面憋气咽下一整碗苦得倒胃的汤药。
“吃糖吗?”陆观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装糖的小盒子。
想吐的劲过去以后,宋虔之神色才缓和下来,微张开嘴细细吸了两口气,一只手在胸口不住拍抚。
“不吃,这药还要吃多久?”宋虔之道,“那口血是急怒攻心,吐出来就没事了。大夫说的,你听见了吧?”
陆观没理他,从盒子里拿了颗糖,直接从宋虔之的唇瓣之间塞进他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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