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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怒反笑,自顾自用脏得能搓出泥来的袖子擦了擦鼻血。“有两下子,看来能跑得掉。”他声音越来越小,凑了过来,身上酸臭袭来,宋虔之眉头都没皱一下,陆观拽了他一把,宋虔之暗暗对陆观摇头,不闪不避,待得那人靠近,果然听见他小声快速地说,“赵瑜大人并非叛乱,是被贼人所掳,不知道关在何处。我是循州军曹许瑞云,来。”许瑞云侧身,将胸襟向前让出,眼神示意宋虔之摸他的怀中。
“内衬有一块布,没有缝死,摸到没?”许瑞云突然道,“别乱摸。”
宋虔之脸色微红,在许瑞云的怀里掏出来一块布的一角。
“扯下来。”许瑞云道,“小心一点,小声一点。”
宋虔之手发力,动作不敢太利落,以免声音太大被人听见,撕下来后,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只隐约能看出上面有字,摸上去粗糙板硬,凹凸不平颇有棱角,不像墨汁写成。
“我在追踪营救赵大人的过程中,搜查到獠人一处落脚点,找到的这个。当时那个落脚点已经没人在了,这是赵大人用血写成的陈情书,我会想办法,让你们逃出去,你把这个带回兵部,交给秦大人,为赵大人洗刷冤屈。”
黑暗里许瑞云双眸闪亮地看着宋虔之。
“你确定赵瑜还活着?”宋虔之艰难地问。
许瑞云久久没有作声。
看来赵瑜也是凶多吉少,恐怕正是在危难之际写下的这封血书。獠人为什么不像对柳知行那样,扣下赵瑜,以图索要赎金。赵瑜又是为什么被朝廷认为是反叛?
“官场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赵瑜是个好官,不能让他背这样的污名,无论他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应当干干净净的。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等你们离开这里,到循州州城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大家都是泥菩萨,怎么脱险?”宋虔之试探道。
“这附近,有一处溶洞,只要乘船就能顺水穿过这片鬼怪出没的丛林,进入宋州。”
“你们怎么不逃?”
许瑞云深深喘息:“那溶洞只能容三四人的小船通行。”
宋虔之暗道玩完。这条路也行不通了,如果只想他们三个逃走,无论怎样都能找到机会。
“这些人是要向朝廷要钱,你们是官身,暂时就是安全的。”许瑞云道,“你好好想想,想好以后我们就动手准备。”
“那边那个人。”宋虔之朝柳知行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知道是谁吗?”
许瑞云不感兴趣地往后一靠:“我管他是谁,反正是肥羊。”
“他也是个官。”
许瑞云睁开了眼睛。
“他是新任循州知州,要为原任知州平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宋虔之坚决道,“这里这么多人,难道只救我们三个?”
许瑞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掉头看自己残缺不全的零星那二十多个兄弟。
“你说怎么办?”
“托新知州的福,匪首一定会亲自见他。就是不知道,这寨子里一共有多少人,有多少弓|弩手。”
许瑞云被关了已有半月之久,每日里都在暗中观察,基本摸清了这里的情况。这寨中住着不过一二百人,弩手只有十二名,皆在寨中东北角的一座圆柱锥顶的房子里。
陆观把宋虔之拉到身边紧紧挨着自己,他和宋虔之动作不大地换了个位置。
宋虔之刚从陆观旁边冒了个头,被陆观按在腿上。
“该睡了。”陆观沉声道。
宋虔之挣了一下想起来,反被陆观捂住眼睛,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下来,陆观的掌心温暖干燥,这一下倒真觉得困了。宋虔之耳朵里隐约听见陆观与许瑞云低声交谈,慢慢放下心来,任由山间虫鸣扑了过来。
第一丝光照在脸上,宋虔之几乎立刻醒了过来,他在陆观腿上一动,陆观也醒来了。
羊圈外渐渐有人说话、走动,没过多久,有妇人抱着比她的身子还大的簸箩走来。十数名獠人手持兵器,盯着这些俘虏一个个低着头,串在一起,双手不得自由,只能勉强合掌抓住糍粑。
看守用土话交流,俘虏们都听不懂。
照宋虔之的想法,匪首今天会见柳知行。结果从日出等到日落,没有人被带出去。傍晚时一阵暴雨突如其来,整个羊圈被雨冲得泥泞不堪。
陆观把宋虔之拥在怀里,雨水从他的脸滑到宋虔之脸上已经温热。
周先郁闷地坐在旁边,不断把袍襟捞起来拧干。
人们纷纷挤到墙边,徒劳地躲雨,这羊圈没有屋顶遮掩,即使坐在墙下,一样会淋雨,不过风小一些。好在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盏茶功夫又已亮晴,阳光倾洒在人身上,烤得每个人暖烘烘的,天黑之前,众人已经连人带衣服全烘干了。
一天里只有一顿糍粑,而且每人只有一个,大概是为了防止俘虏吃饱了会逃跑。
宋虔之不仅担心等行动的那天会不会大家身上都没力气逃跑了。
“哥哥们身上有的是力气。”许瑞云白天还和宋虔之待在一起,看清楚了宋虔之面相贵气,样貌好,又细皮嫩肉,心中有了数。这怕不是什么寒门子弟,态度也大为转变。
“许大哥,此举一定要一次成功,否则只有一起死在山里了。”这时天已经又黑了,山里的獠人今日倒没出去作妖,外面吵吵嚷嚷,獠人在吹奏不知名的乐器,寨子里的女人盛装打扮,围着篝火在跳舞,一直跳到近半夜。
宋虔之脑袋扎在陆观胸前,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见女人的哭叫声,那是他能听懂的语言在叫“救命。”
夜风呜呜,羊圈中的男人们个个垂着头,柳知行手指扎进肉里,他手掌出血,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茫然地把面前的泥地盯着,眼睛瞪大,仿佛要把地面瞪出个洞来。
这天晚上宋虔之先叫来鲁宁,大略跟他说好分工,只要柳知行被带走,余下的人先按兵不动,等到外面看守被放倒之后,大家再出去。
“大人放心,小的最拿手便是逃命。”鲁宁咧嘴一笑,“是小的命不该绝。”他一笑,露出两颗大金牙。
敢在宋州已乱的情形下来南部铤而走险,这帮商人和船工绝不会是胆小之辈。
翌日快到晌午时,靠在羊圈里昏昏欲睡的柳知行被人粗鲁地提着后领子,割断他手脚的绳索要带出去。
那夜让人欺负了去的年轻人浑身哆嗦地看着柳知行。
柳知行被拽出去的瞬间,仿佛下了某种决定,他通红的双眼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年轻人,跌跌撞撞的背影竟有几分大义凛然。
其间柳知行再也没看其余任何人一眼,他略略佝着背,如同一只母鸡在保护小鸡一般,藏住怀里的那把刀。
柳知行被带走后,看守从墙头往里看了看,见没有引起太大骚动,继续靠在墙上和同伴叽里咕噜用土话聊天。
靠在墙上假寐的周先睁开眼,与许瑞云对上眼神,周先割断许瑞云和他两名手下手脚的绳子,先行一步翻出墙去。
过了一会,许瑞云神色松下来,朝手下做了个手势,三人先后翻出去。
陆观拔出匕首割断宋虔之手脚上的绳索,宋虔之正要起来,被陆观按得坐下。
宋虔之:???
“别动,待着。”
宋虔之想说话,陆观却吻了上来,虽只是以唇碰了碰宋虔之的额头,宋虔之整张俊脸通红,垂下头,不敢看其余人的脸色,抬起一条手臂遮住发红的脸,等他放下手来,陆观面前已经只有几个人还没有脱缚。
突然,羊圈外响起说话的声音。
陆观的身形顿住。
宋虔之后背发麻,他听得分明,是獠人在说话,人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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