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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明韶愣了,眉头深锁,模糊地想:这是御玺。就在这时,斜刺里那条黑狗猛扑过来,御玺、陆观脸上鼓励的笑、黑狗尖利的爪牙,俱是碎成了一片,无踪无影。
苻明韶倏然从窒息中醒来,早已没有知觉的腿在他的想象里弹了一下。
落在陆观的眼里,榻上的人只是急促地猛吸了一口气,气流尖锐地涌进苻明韶的鼻腔。
他醒了。陆观心想。绳子在陆观的手指之中已经被磨得发热,他静静看着床上隆起的人影。
接着嘶哑急促的喘息声一阵一阵在陆观的耳膜里冲撞,床上那个影子以一条手臂撑着,他艰难侧身,捞开床帐,枯瘦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燃烧着狂热的火焰。苻明韶喉咙里只能发出沙哑的气流声,整个人朝着陆观的方向扑来,然而失去知觉的双腿令他上半身绵软地挂在床沿外,绝境中一只手抬了起来,像一柄枯柴,五指痉挛地收缩起来,想要抓住陆观。
陆观冷冷注视着人影。
苻明韶一双手朝前匍匐着,拖着沉重的下半身,向前爬了一段,紧紧抱住陆观的双脚,如同抱着一块浮木,他颤抖不已的头部静下来,贴在陆观小腿上,张开干燥崩裂的嘴唇,无声地哭了起来。
泪水浸湿陆观的裤腿,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苻明韶抬头,绝望的眼光射向他,他没有说话,这屈辱的姿态却让陆观明白了他要什么,他想让陆观低下身来,摸他的头,哪怕是虚假的安慰。他眼里的狂喜在看清楚陆观手上的牛筋绳时,被冷寂和沉默偷换了模样。
苻明韶的前额一下接一下哀哀地碰到陆观的靴面。
陆观收回目光,左手从右手握住的地方,将牛筋绳抻开。
·
伴随一声巨响,宋虔之猛地醒了,直突突坐在床上,心跳极快,这莫名而来的心悸让他好一阵愣神。
宋虔之口干舌燥地扯嗓门喊了一声。
值夜的家丁在门外应了声,问侯爷吩咐。
宋虔之披衣下地,开门,顶着一头乱发,急躁地问:“陆观呢?”
这府上伺候的小厮丫鬟都知道要在府里当好差事,嘴巴得严,也都知道侯爷待秘书省的陆大人与众不同,宋虔之还特意嘱咐过,陆观也是这府里的主人。
家丁低眉搭眼地回:“小的没瞧见。”
“……下去下去。”宋虔之烦躁得很,打发了家丁回下人房里去,趿着鞋,在院子里凉快了一回,心神定下来,溜达去茅厕找了一圈,没人。宋虔之还没琢磨出来到底陆观上哪儿去了,一面寻思,一面把憋得他从梦里醒来的这泡尿给撒了。
走在院子里,夜风微凉,宋虔之抬头看了一眼天,好好的没下雨,方才那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响动,又或是他在梦里听岔了。
宋虔之站了一会,四下没有一间屋子亮着,正是深夜,大家都在睡觉。宋虔之郁闷地往自己房里走,经过廊庑,房上极轻的脚步声让宋虔之猛然住了脚。他心跳极快,一瞬之间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屏住气立在当场。
脚步踏着瓦片,到了他的头顶上,突然静了。
宋虔之眉头蹙起来,半晌不闻响动,以为方才的脚步声只是幻觉。
这时候低声的交谈传来。
“你回去,我去洗个澡。”
那声音极轻,宋虔之听得拉长了个脸。不是陆观的声音是谁的,大半夜还出去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得洗个澡再回去床上。
另一个声音是周先:“我也去,衣服也得换了,不要留下痕迹。”
“给我,我找机会烧了。”
“还是我方便,你仔细些,不要让侯爷察觉。”
“嗯。”
宋虔之险些气炸了。
陆观:“不会叫他知道,他心思细,知道了一定担心。”
宋虔之愣在当场。
周先低笑道:“你就显摆,我如今也是有人惦记的人了。走啊。”
周先推了一把陆观,陆观凝神一听,那一闪而过的呼吸声,现在又听不见了。
大风卷地,房上二君子换了个方向,奔着洗澡的角房去了。
陆观滑进被子来,宋虔之闭着眼睛装睡,感觉到陆观轻手轻脚地靠过来,把他的头抬起来,令他枕着他的手臂睡觉。
宋虔之发出一声带着浓重睡意的哼哼,缩到陆观怀里。才洗过的皮肤散发出好闻的味道,他一身滚烫,心跳沉稳有力,呼吸平缓。宋虔之已在榻上想了大半天,到底陆观他们今夜做什么去了,他心里隐隐有不祥的猜测,这猜测直到第二天天亮时,丧钟九响,宋虔之才明白,那不安稳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一早宋虔之匆匆把早膳吃了,要进宫,陆观官职过低,又无皇亲的身份,这时不便进宫。而陆观坚持,宋虔之只有从家丁里找人换了身下人衣服给他。
安定侯府的马车也是新刷了漆,光洁鲜亮。
在马车颠簸里,宋虔之几次想开口问,都憋住了。既然陆观不让他知道,就有他的考虑,且先进宫看看是什么光景。若是陆观他们昨夜留下线索,传来的就不是丧钟,一早就该有人到家里拿人。
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
陆观察觉到什么,神色如常道:“怎?”
“没有。”宋虔之摇头,“白古游他们什么时候到京城?有信儿没?”
“我收到孙秀的信,他带着小支部队,抄近路先回京了。今天就能到。”
宋虔之眉毛动了动。陆观该不是得了孙秀的信,所以昨夜动了手。事情尚未明朗,但宋虔之已基本肯定陆观他们昨夜怕是进宫杀人去了。怎么就急在这时把苻明韶杀了,东明王尚未进京,这下太后的处境将会极为危险。苻明懋也没来得及下手,皇帝驾崩,若是被人行刺,皇宫更会增强守卫,苻明懋不容易混进去。
到门上,宋虔之落了印,下人和马车都被拦在御街上不给进。陆观跟着来了也无用,宋虔之反而安了心。
“陆子,上茶房要口茶喝,就在外头等,我可再说一次,不许和别人府上的下人东拉西扯,仔细你的嘴。”宋虔之叱骂的声音不小。
陆观一愣,继而乖乖低头,沉声应道:“是,老爷。”
宋虔之:“……”他看着陆观摆出一副外八走路,跟个鹅似的,混进一堆赶马伺候官老爷的下人里去。
天空压着沉沉的乌云,才下过一阵大雨,现在雨势渐歇,细丝一般的雨线沾在人脸上,也不知道是湿了还是没湿。
“逐星,等一等。”
宋虔之站住脚,看见林舒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宋虔之蹙眉道。
“我爹风湿病犯了,脚疼得起不来,叫我来看看情形,你快去,等你出来,我约了几个兄弟,都是你认识的,去我家坐坐。”
宋虔之抹了一把脸,看天,点头:“成,那你等着,你上哪儿等我?”
“御河外边儿,东口那家布庄,是我们家一亲戚开的,我打发个人在那儿等你,我们哥儿几个先去把人找齐。”
宋虔之点头,把手揣在袖子里,闷着头往第二道宫门里走。谁招呼他他都点头,不说话,摆出一张冷脸,谁也别想撬开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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