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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上乱成一团,人奔跑的脚步声,推车木轮在水洼里碾过的声音,大人小孩慌乱地哭喊声。
“在这儿!”憨厚的叫声从街边的门缝里传出。
许瑞云高大的身形顿住,左右看看,趟着水走向那扇缓缓打开的门。
士兵打开门,放他进来。
许瑞云从头到脚打量这根瘦萝卜头,士兵手里有半幅画像,画上那个须发丛生,贴一把大胡子,满脸黢黑,怒目而视的男人正是许瑞云。
许瑞云拧起眉头,很不想承认这是自己。
“在、在里头,你带大夫来了吗?”士兵领着他往里走。
“我像是带了大夫的样子吗?”许瑞云毛躁地用没提刀的那只手抹了一把湿透的头发,“你这身,你是季宏的人?”
士兵没有回答,推开了一扇门,壮着胆子提高音量朝里头说:“你的朋友来了,我,我得走了。”
宋虔之从榻上坐起,叫住那士兵,让他不要走了,就跟着许瑞云。
那士兵显得犹豫。
宋虔之道:“回去也是死,你把那几个和你一起送我回来的兄弟叫过来,都投诚。”
士兵脸色又青又白,一双眼睛茫然地眨。
“季宏已经死了,怕什么?”宋虔之吓唬他,“回去也是被征南军歼灭,跟着我们,我保你没事。”
“你又不是什么大官……”士兵嘀咕道。
“他不是大官。”许瑞云笑得打跌,走上去拍了一把士兵的肩,险些把人拍吐血,“叫你跟着就跟着,我没带大夫,你们送佛送到西,我去叫几个人来把守此处,你这房子太也破了。”
“我知道哪里有大夫。”士兵犹豫道,“但是我一个人没法过去,有点远……”
“那正好,你等会,我去叫几个人。”说着许瑞云便离开。
季宏一死,设下天罗地网埋伏他的几个人竟然无人要为他报仇,反而作鸟兽散全跑了。
外面守卫的士兵顿时乱作一团,镇守在军府的几个军官各行其是,谁也不听谁的,对于宋虔之而言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立刻拖着伤腿,到窗边放了信号烟火。庭院里的循州军看见,愈发慌乱起来,等不到各自的长官下令,不少士兵趁乱就跑了。
宋虔之本想找到胡崇天,叫他将功折罪,保护自己。谁想到胡崇天先就跑了,反而是被自己交换代替的那名士兵在家里呆了一会,觉得不安,想去军府看看,才到军府门前里头就已经乱了,大门没人把守,他叫了几个跟他一样的穷小子,住在同一条街的几个循州本地士兵,趁乱把宋虔之给背出军府。一路狂奔着带回自己家中。
季宏被刺杀的消息被军府逃出的士兵、军官传得满城都是,城里一下子全乱了,兵力分散开,各有统领。原本宋州军勉强听令于季宏,这下宋州军在人数上反而成了兵力最强的一支,两名将令也只有将手下全都合拢在一起,试图冲出循州城。
然而季宏虽死,循州军兵力仍有八千余,守城的循州军坚决不肯放人出城,首领被杀,显然征南军并未离开,循州军能说得上话的几人议定,绝不能开城门,要死守循州。
其中一人深得季宏真传,将一众平民押上战场作为肉盾,趁大军未至,绑出城外。
路上宋虔之几次险些痛晕过去,全凭意志支撑,那名士兵东躲西藏,一路颠簸才到了他家。
宋虔之用匕首割开裤腿,发现右腿自膝盖往下肿大了一整圈,靴子也被他强行割开,他的脚根本无法从靴子里拔出来。
他咬牙用手在腿上摸了会,确定胫骨折断,脚踝也痛得完全不能动。
就在那名士兵想要出去请大夫的时候,大街上突然就乱起来,不少住民和普通士兵不知所措,纷纷在城里逃窜,谁也不知道应该逃往哪里去,但多数人都选择不再待在家中,家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宋虔之便画了许瑞云的画像,叫这士兵去军府西面的角门看看,有没有个大胡子黑脸,有的话就叫他过来。这本是许瑞云约好的接应地点,宋虔之被人背出来的时候全然把他忘了个精光。
也是运气不错,那士兵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迈出家门,才一开门,就碰上挤在人潮乱流里到处找宋虔之的许瑞云。
没过多一会,许瑞云请了大夫来,带来进城散布消息的征南军,这几个人宋虔之都认识,是路上收编的,都是普通农户、商户,有人从挑进城的担子里取出面粉去做饼,剩下的几个自发排班看守这间简陋的院子。
大夫虽然请来了,但城里药材紧缺,加上许瑞云方才跑的这一趟已经过于引人注目,宋虔之叫他不要再去了,只让大夫简单包扎了一下,靠在榻上休息。
许瑞云等得不耐烦,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葱油饼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众人各自捧着饼拼命往嘴里塞,一是真的饿,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作战,趁现在休息多吃一点,需要作战的时候才有力气。
许瑞云吃完饼,接着屋檐已经冲洗得很干净的水洗了洗手,进屋看宋虔之的伤势。
屋里只点着一截拇指粗细长短的蜡烛。
宋虔之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脸色有些发白,时不时呼吸一顿,随之眉头蹙起。
“还很疼?”许瑞云问。
宋虔之睁开眼,道:“不疼,已经开始攻城了吧?”
“开始了。”许瑞云道。
“你去看看城里什么情况。”宋虔之只放心让许瑞云去,他一个人在城里行动可以来去自如,但带着这院子里藏身的接近二十个人进进出出反而不便。
但许瑞云不敢离开。
“大家只顾各自逃命,没人会留意这种陋巷里的小房子。”宋虔之道。
“那我就在附近街道上看看,马上回来。”许瑞云起身出去。
前脚许瑞云离开,后脚宋虔之便坐起身,掀开被子,满脸痛苦地低下身,双手颤抖不已地抱住伤腿的膝盖,膝盖无事,膝盖往下却一阵接一阵的剧痛。
良久,宋虔之坐起来,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头向后仰,往床头挪动了些,榻上没有枕头,他把外袍脱下来,卷成一团,垫在膝弯下面,避免小腿和床榻接触,以缓解疼痛。
宋虔之闭上眼睛,痛的地方是腿,他却觉得头皮都在疼了。窗外似乎有大风呼啸,宋虔之身上热,他拿手摸了摸脖子和胸膛,觉得皮肤里像裹着火炭。他呼吸也发烫,浑身骨头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疼痛。
他闭上眼之后,感觉像在一间逼仄的屋子里,画面陈旧得像是许多日子以前,他看见陆观在吻他,一面吻,陆观一面看他,一只手抚弄他的耳廓。画面像是水波轻轻曳动,倏忽之间,明亮的晨光从窗户透入,照出他身边的男人英俊的脸庞。
宋虔之侧着头,好奇地看着他,看他高挺的鼻梁上朝阳灿金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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