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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睡下去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叫醒,他垂头坐在榻边,一手支着额,吕临亲自来报:“陆观已经带兵到城外了,派人来请示陛下,军队是否就驻在城外。但他自己要带五百人进城,陆观的意思,这五百人不缴械,还要骑马经过南州主街,从南门入。他问陛下,什么时辰比较方便。”

几乎一瞬间李宣的瞌睡就没了。

这个陆观,摆明了要给南州世族一个下马威。

“让他辰时末刻进城。”李宣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他简直能想出众位散朝归家的臣工让在道旁,观看陆观所率的人马通过长街时难看的表情。

左右是睡不着,李宣便起来看朝上要用的圣旨,均是他亲笔写下。到了南州以后,朝堂上官员人数减低到大楚开国以来最低,白天李宣较常用的笔墨是原御史寺的韩松,夜里便不惊扰旁人。

天光一寸一寸亮起,直至宫人来侍奉李宣洗漱,他从椅中站起,活动手脚,沐浴在晨光中,闭上了眼。

朝上。

李宣先让杨文出列,汇报征兵征粮进度,继而秦禹宁顺势提出要在北线增兵。

司马沣刚要出来反对,李宣已让人宣读他的圣旨,增援北线,并任命龙金山为元帅,统领征北大军。

此时司马沣只有奏请将家族里的两个孩子派到征北军去做先锋。时局稳定时,司马沣在得到朝廷正式任用前,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如今却以地方官员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权威直接越过南州知州。

而南州知州这时杵在堂上充大蒜瓣儿,他站的地方也十分微妙,恰好介于六部与南州当地世族之间。

“祁暄,朕预备再选两人作为左右军将军,协助龙金山作战,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祁暄一愣,显然没有料到皇帝会指名问他,他还不过是礼部侍郎,站在众臣之中,距离龙座还隔着三排大臣。祁暄从乌泱泱的人群越出,沉声答:“朝中已无上过战场的官员,或是在南方战场,循州已平,或许可以调回安定侯,征南军中,马肃是一员老将,屈肆封年纪虽轻,也是一员猛将。”

李宣作出沉吟的样子,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司马沣,而司马沣正略侧着身,眼角余光与身后的万里云碰了一下。回过头正看见天子在看自己,吓得浑身一凛,连忙低头。

“那司马家的两位子侄,就不派了?”李宣问祁暄。

祁暄几乎没有思索,答道:“我大楚与阿莫丹绒北线作战已数十年,除了白古游大将军能够一敌,威慑北方。实在不宜派两位小公子去,司马大人久居南州,或许对战局不够熟悉,若让毫无经验的人对战坎达英,身死事小,不能守土事大。”

一时间司马沣脸色极其难看,鼻腔中哼出一声,嘴角冷嘲地提起,道:“我不过为家中两位子侄求取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既然祁侍郎认为不可,请陛下圣裁便是。”

“那就等退朝之后,朕与秦尚书再议。众卿可还有本要奏?”李宣问。

“臣还有本。”司马沣大声道,移步出列,“左太傅已逝,满朝上下无不哀痛,太傅乃是陛下之师,高风亮节,为国忧虑甚矣。自陛下驾临南州,文武诸事均与左太傅议定,如今太傅骤然离世,陛下应早做决断,任命太傅一职,以图为君分忧。”

朝上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宣略作思忖,朝司马沣点头:“可有人选?”

祁暄已不知不觉退回人群中,他低下头,心跳骤然加快,只得把头与脸埋得更低,以免被人看出什么。

“秦禹宁秦大人熟知朝事,师出周太傅,于安定侯也是如师如兄,听说还曾替周太傅为先帝讲课不少时日。如今我朝与阿莫丹绒作战,秦大人掌管兵部,陛下何必舍近求远,微臣以为,秦尚书就是最好的太傅人选。”

祁暄拢在袖中的手从拳头舒展开,两条手臂僵硬地紧紧贴着裤缝,耳朵里再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散朝之后,祁暄脚步匆匆,也不跟平日里交好的朝臣一路,早早离开人群,出宫回家。

司马沣瞧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舌头在牙齿上用力一弹,戏谑道:“什么东西。”

万里云忧心忡忡将他拉到一边:“毕竟是左正英的弟子,我们在朝堂上能站多久还说不定,你何必早早将人得罪干净。如果祁暄联合左太傅的门生发难,我们南州一系都要被你一个人整完了!”

“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凭他是谁,要在南州地界上站稳,就得有我们南州世族的支持。”司马沣阴恻恻地说。

万里云摇头:“征南军大胜,班师回朝。你是……”他压低声音,扯着司马沣的袍袖,把他带到偏僻的走廊上,散朝后相熟的官员咬耳朵也实属寻常,但万里云很小心,四下张望,未见到异样,才小声地说,“你不知道这位是怎么上去的,周太后把持朝政,是要让祁州那个小孩子入主皇城。结果被那位周太傅的外孙,便是现在的安定侯,以镇北军两万重兵,加上羽林卫里应外合,亲手把他的姨母拉下马来。征南军就是他领兵,算日子,就在这两天便要进城了。”

司马沣听得一头雾水,不以为然地摇头:“老万哥,你怕是年纪大了,胆子却怂,他就是回来,也只能站到秦禹宁后边。”

“秦禹宁是谁的门生?”

“周、太傅?”司马沣这才觉得不妙,他刚在朝上推举秦禹宁,秦禹宁的师傅是老周太傅,而即将班师回朝的征南军统帅是周太傅的外孙,等于说朝堂上的两座大山,都是周家。

“这个安定侯,可不是他爹。他是周太傅的外孙,少时便掌管麟台,黑狄刚打过来,便代天子巡视四方。后来这位上去,他有从龙之功,如今征南军大胜,收复了宋州、循州,我听人说,那个自立为王的孙逸,是被他手下那个姓陆的一刀割下了头。”

“你说先帝重用的那个陆观?”

“正是,这人是个狠角色,先帝怎么从一众受宠的皇子里脱颖而出,难道不是因为荣宗皇帝血脉凋零,最后不得不将这位早被打发去衢州的六皇子召回京城。我让人查过他去年进京后的所为,他跟安定侯也是一党。而且,安定侯跟左太傅可不同,他可没有风烛残年。好像比你那个侄儿还要小些,这下你我,再无用武之地了。”后面的话万里云隐下没说。

皇帝能够精准地找出祁暄来,昨日的事情已经败露,征南大军回城,世族们虽在南方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却敌不过训练有素的镇北军,靠武力立于朝堂根本不可能了。

唯独还能靠钱买几个官位,万里云思来想去,家里那几个读书最多有一两人能入仕途,余下的,只有拿银子多活动活动。他手揣在袖子里,没有听司马沣说话,两家虽也是连襟,在动荡时期,也只有各怀心思。

司马家这鸡蛋要往石头上碰,万里云想的是,他要把万家拉回来,绝不能碰完鸡蛋还砸个鸭蛋上去清黄流一地。

朝臣从行宫出,有的坐轿,有的走路,才走到前门大街,都被街上的喧嚣惊了一跳。

万里云坐的是司马沣的马车,两家主家只隔了一道院墙,赶车的小子把门帘一打,兴奋地大叫:“二位大人,快下车,军队过来了。”司马沣一句脏话险些出口,被万里云拉着,下了车站到街边,家丁以鞭子将马向道旁拦,双手紧紧拽住马笼头,一面站在街沿上,兴高采烈地向街面上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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