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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侧耳分辨,忽地心尖似被一只手攥了一攥,一个不愿深想的念头迸出来,吓了她自己一跳。云裳轻咬唇瓣,迟疑地问:“……里头的客人是谁?”
华山按老爷事先吩咐好的说:“回小姐,是摄政王殿下。”
“珰”地一声,白玉莲枝纹玉盘跌出手裂成两半。
敞厅内的容裔听见声音,本能皱眉睨向华年,见对方嘴角隐约浮起一线笑容,倏时恍悟,暗骂一声老匹夫!
果然下一刻,门边现出那女子被惊得怔忡的身影。
家常的姑娘一把乌润长发松松挽着髻儿,珠翠一概皆无,只系条水红发绦,鲜秾的好颜色衬得娇腮胜雪,只怕她在太阳底多站一站便会化了。
可满地凌乱鲜果,坏了这幅静夏丽人图。
容裔眸色森然。她根本没去寺庙上香,此日这一局,分明是华年故意散出的消息,为了在女儿面前戳破他身份,处心设计的一出好戏!
为的是他方才所言那句——前世我谢王爷,可那是迫不得已,今世再没有比在王爷身边更危险的处境,我绝不令我女儿重蹈覆辙。
老不修!容裔一句话也骂不出,徐徐图之霎那变成图穷匕现,门槛外女子的眼里惊震有之、警惕有之、气恼有之,唯独没有欢喜。
唯独没有他想给她的,那种情绪。
看着容裔面色不定地走来,华云裳缩着脚步后退,清凌的目光深湛而匪夷。
眼前这张脸,是她钦定的无品无相,眼前这个人,身带她调不出的豆蔻香。
她在身陷青衣军围困的无助中第一次见他,曾误他为面首,后以他是高官,独独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容九就是摄政王、摄政王就是容九。
那此前种种他在做什么,分明早在自己回京前,他便暗中调查过徐州之事,回京以后,他又假作化名接近她,是为了图谋华家什么?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可云裳下意识又想过去问个清楚,亚圣门下没有扭捏门生,她处事也向来不喜拖泥带水,友敌一线,总能问得清楚。
半进半退的,蜀锦软舄不防磕上门跺,那么浅的木槛,竟一下子将她绊倒。
额头撞上石砖,响声大得吓人。
谁也没预料到这一下子,前一刻华年还面带快色看容裔的丑,下一瞬狼撵似的冲上去,仍慢落年轻人一步,俩人一人扶起一条胳膊:
“磕哪了?”
“疼不疼?”
“闺女别吓我……你说句话啊,华山快传崔吉!”
“是谁自作聪明弄出这场事吓着她?她若出事本王必不善罢!”
“在谁地盘摆谱呢你,闭嘴!”
云裳呆呆看着眼前两个水火不容的男人七嘴八舌,脑子嗡嗡的。
这副痴茫的神情容裔上辈子再熟悉不过,眼见着她眸子里的灵气也没了,一颗心骤似被刀锋剜去半边。
华年适才之言响在耳际:
——你当重来一世算完了?那为何我儿每到八月十五便犯心疾,无数名医都诊不出所以然?
——在江南安安稳稳这些年,何以一回京来,青衣围捕、犯病昏迷、野马冲撞种种坎坷不断?
——你怎知冥冥劫数已经放过她,不会在及笄之后,令她再出意外再变痴傻?
这才是华年深埋心底多年,惴惴难安不敢深想不敢轻懈,乃至不敢让女儿回返京城的真正恐惧。
老将军戎马半生,可以与敌争、与人争、甚与皇权争,唯独在“天命”二字面前,不敢拿亲生女儿的身家做作一分一厘赌注。
他赌不起。
可那如疽附骨的天劫却似等不及,眼下就要应验。
“你……”容裔望着女子的眼中染了猩色,他欠过她一回,他见过她精采忘俗的风姿,他岂能容许她再一次堕入那六识无感的黑暗中,不见天日。
声音轻得恐将华美薄瓷惊碎,柔而发颤:“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啊呀!”身侧插进一道不合时宜的数斥,“这时候还说什么屁话!”转头,华年红着眼看向乖女儿,“裳裳你看看阿爹,你定还认得阿爹对不对?”
容裔将怒气按捺至极,吐息一口,揽着云裳的手愈发不敢吃力,哄孩童一样循循低诱:“没关系,别怕,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仔细想一想,你叫什么名字?”
华云裳目光莫名地在两人之间逡巡,十分怀疑磕坏脑子的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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